(1)
黄昏时分,夕阳染红了天边的一片云霞,倚在藤椅上的林眼皮缓缓睁开,露出了有些浑浊的眼眸,终于是醒来了。
醒来了,又能怎样呢?
林从藤椅上起身像佝偻老人般费力,蹒跚着脚步,走到卧室的书架前。
妻子在两天前已经带着他们唯一的孩子离开了,长久的在林的世界里消失不见。喏大的房子空荡荡的,也没有开灯,林借着天边染红的红霞,注视着书架上一个个熟悉的书名。
林将手伸出,挨着抚摸那一本本带着‘林小尧’书名的油漆封面,‘林小尧’这个名字从高中时期开始,已经陪伴他二十多年了。甚至在还没接触写作的时候,这个名字就已经在他的记忆里烙下深刻的痕迹。
吕小姚,一个梦想成为东野圭吾那样了不起作家的女孩。
吕小姚,林小尧。
从进入高中开始,这两个立志成为作家的名字就开始互相较劲起来,一个一中东野圭吾,另一个一中唐家三少。
林尧,梦想成为中国第二个唐家三少。
一中东野圭吾说他:俗不可耐。
一中唐家三少说她:戏精本精。
相似又相悖的两个人,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形影不离的同桌、志同道合的伙伴、针锋相对的对手。
因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学们都不叫林尧的真名,反而很喜欢叫他‘林小尧’这个秀气的外号,每次叫他们两个其中一人的时候,看着这两个家伙齐刷刷地转过头来,所有人都笑得能多考两分似的。
“莫名其妙……”
一向严肃的林尧,不知道为什么,几次反驳后,却很自然地接下了这个外号。
在林尧与她漫长的较量当中,林尧总是败多赢少,甚至少得可怜。
有一次,林尧问吕小姚自己在同学们的眼里,是不是有点太严肃了。
林尧:我是不是应该搞笑一点?
吕小姚斜睨了林尧一眼,平静道:没有,你挺可笑的。
林尧:草……
这样的生活林尧以为会一直持续下去,谁也没想到,吕小姚一声不响地离开了学校,又在异地的病房安静地离开了人世,悄无声息,林尧甚至都没能见到吕小姚的最后一面。
记得那天晚上,林尧很久都没有说话,大家都没有再叫‘林小尧’,但过了几天,林尧还是离开了那个熟悉的校园。
林尧那夜回家告诉父母,自己想好好学习了,林尧的父母本来也巴不得林尧早点离开那个差生聚集的学校,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林尧一直都没有同意而已。
进入了全新的环境,林尧真是开始刻苦学习功课了起来,他也开始使用‘林小尧’这个名字,这个名字总能让他想起某个早已远去的身影,一次次失败后,也会平静下来。
林尧不是一个安静的人,然而他却愿意成为一个像吕小姚一样安静的人,连带着她的那份一起,在自己的那条窄窄的路上,安静地前行着。
而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终将江郎才尽,没错,事实上,林尧已经两年没能再落笔一个字了。
当林尧的妻子带着孩子离去的时候,他甚至想过,将这个可恶女人狠狠地剁成碎片,然后藏在冰箱里面,是没有人会发现的。
可是,这么多年了,他一直都是安静的一个人,这种安静无时不刻地在他的耳边告诉他:你是个安静的人,你不能这样做。
今日,林尧安静地睡了一觉,他知道,厨房锅里的水仍旧在沸腾着,咕噜噜地冒着泡。煤气并没有关,他也会在这安静的房间里,静悄悄地离开这个嘈杂的世界。
人生一世,恍如白驹过隙,他真的感觉好累,可能自己本就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吧......
林尧已经缓缓合上双眼,厨房里水泡炸裂的声音愈演愈烈,可就在这个时候,客厅外一阵‘砰砰砰’的敲门声却打破了这份静谧。
林尧眉头皱了皱,没有理会。
“砰砰砰!”林尧没有理会,这敲击的声音却不曾有片刻歇息,反而愈演愈烈,大有几分挖掘机拆房子的气势。
“别敲了,来了来了。”
林尧轻叹了口气,起身走向大门,他可不想在这仿佛施工现场的闹腾中睡去,那样一点也不酷。
“谁啊?”林尧转动防盗门的把手,将大门启开一条缝。
于是乎,一张年轻白皙的脸颊跃入他的视野。
林尧愣住了,记忆深处最底层的记忆顿时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这一刻,仿佛世界都停止了呼吸。
“嗨……我是隔壁新来的小雅,正准备过来打个招呼,闻到你家好大一股味道,是不是煤气忘了关?”年轻的女孩轻声道。
小姚?小雅?
林尧伸手将大门完全打开,女孩全部的形象便在林尧的眼中完全地呈现了出来,短发齐肩、笑容爽朗、两个甜甜的小酒窝真是可爱极了。
熟悉的容颜让林尧内心再次震荡起来,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似的,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你不要紧吧?”女孩担心道。
“噢,没事没事,就是好久没见到这么可爱的女孩子了,刚刚睡醒,没反应过来。”林尧尴尬笑道。
女孩‘哦’了一声,点点头:“怪不得煤气罐忘了关,关掉吧!”
女孩径直走进房,林尧本能地侧了侧身子,给女孩让了路。
看着女孩的背影,林尧将目光转向别处,自己在想什么呢,这么多年了,怎么可能再见到那个女孩。
其实吕小姚的容貌在他的记忆中早就已经模糊了,仿佛被时间的大雨给一点点冲刷掉了颜色。
可能是吸的一氧化碳有点多了吧,随便见个女孩都像吕小姚,这都产生幻觉了,怪不得说吸煤气比吸毒可怕......
“诶,叔,你有这么多林小尧写的书呀!”小雅清脆的声音从房里传来。
林尧走回客厅,发现卧室的房门敞开,小雅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他的房间里面去了。
小雅见林尧直勾勾地盯着她,怪不好意思:“我刚刚看您卧室的门没关,想说帮关的......”
林尧:“……怎么,你还看过林小尧的小说?”
“对呀!”小雅得意洋洋地看着林尧:“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可认识林小尧哟!”
(2)
“啥?你还认识?”林尧哭笑不得,过气作家能碰见自己的粉丝,本是惊喜,却没想到竟然碰见一个假货。
在林尧的注视下小雅嘿嘿一笑:“也不算是认识啦!”
“是我母亲以前告诉我,林小尧是他以前的同学,所以我认识这个人,只是他应该是不认识我的。”
哦,原来是这样。
嗯?好像有哪里不对,我是不是忽略掉了什么东西?
她说她母亲是我同学?
脑子里捋了捋,林尧终于发现了关键的地方:“你母亲?你母亲是哪位?”
小雅愣了愣,显然是没想到林尧会问他这个问题,但她还是诚实的告诉了面前这个初次见面的男人:“我的母亲也是个写文章的人,只不过她死得很早,没林小尧名气那么大。”
“不是!”林尧急了,抓住了小雅的肩膀:“我是问你,你母亲叫什么名字?!”
“呀!弄疼我啦!”小雅用力拨开林尧的双手,将他推开。
“碰!”
林尧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一下子没站稳,摔倒在了地上。
“啊,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小雅被林尧吓着了,赶忙上前来将林尧扶起。
“没事没事,是我刚刚太激动了,因为你的母亲我很有可能还真认识。”林尧脸上装作一副淡定的样子,心里却在苦笑,真的老了。
“什么?”这次终于轮到小雅呆住了:“你……那您是林小尧?!”
林尧点了点头。
“真的?”小雅显然不太相信。
“如假包换。”林尧笑着从衣兜里掏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身份证递到小雅的眼前。
“呀!!!”小雅尖叫了一声,然后猛地抱住了林尧:“一直听母亲说,没想到竟然碰见活的林小尧啦!!!”
“小、小雅,松开,先松开!”林尧挣扎道,这小雅看起来挺文静的一个女孩子,怎么力气这么大,他都快被勒得喘不过气了。
“呀,真是不好意思,我好像也有点太激动了。”小雅终于将林尧给松了开来,一脸不好意思地看着林尧被憋红了的老脸。
“我、我一直很崇拜您......”小雅还想说着些什么,却看见林尧抬手将掌心对准了她:“打住!别再扯开话题了,你就告诉我,你的母亲是不是叫吕小姚!”
林尧实在是不想再和小雅闲聊客套下去了,他现在急切地想知道小雅和吕小姚的关系,解开心中迷雾一般的谜团。
“是的,没想到您还记得我母亲呀!”小雅惊喜道。
“还记得?怎么可能不记得,这么多年了,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家伙漂亮的臭脸......”林尧自顾自地喃喃着。
“您在说什么?”小雅疑惑道。
“没什么。”林尧吸了吸酸酸的鼻子,用手擦了擦眼角,原来一氧化碳也会呛人眼泪呀:“吕小姚她不是在高中的时候就已经走了吗?你不能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嗯?有这回事的吗?”小雅歪着脑袋,疑惑道:“我只记得母亲高中的时候,好像确实有生过一场大病,但治好后很快便回了学校的。”
“什么情况?”林尧紧皱着眉头,一个早就已经去世的人,现在就活生生地冒了个女儿出来,这让他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
难道当初班主任得到的消息其实并不正确?不可能呀,学校还拿到了吕小姚病危通知呢。
难道是当初父母为了逼自己转学,设计欺骗自己......呃,他们两位老人家应该是没可能想出这么缺德的主意的。
难道是......
林尧作为一名多年的职业作家,思维扩散地还是非常快的,一时间想到了无数种可能性,却被一一否决,这件事情疑点太多了,简直就像一部漏洞百出的电影剧本,他实在是推测不出来合适的可能。
林尧抬起头,深吸了口气,看着小雅,认真道:“小雅,能麻烦你带我去你母亲的坟前看看吗?”
林尧脑中思索了很久,但他最终还是决定当面去见见当事人,哪怕是一座冰凉的坟墓,哪怕无法解开心中的重重谜团,他也一定要去见上一见!
“呃,好吧。”小雅看着林尧突然这么严肃,也是点了点头:“那我们现在出发?”
“对......不对,你先等我一下,我去整理一下先。”林尧正准备跟着小雅出门,却突然从客厅镜子里面发现自己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两天都没有洗漱打理过,简直脏到无法忍受!
毕竟那个女孩曾经说过,她可不喜欢臭烘烘的男生!
............
“真是不好意思,没想到突然下起了雨,我的车子前两天被人开走了,看来只能先打伞到大街上去才好打车了。”林尧和小雅现在就站着公寓楼下的出口,看着眼前瓢泼的大雨,心中满是无奈,公寓建在近郊,不走几步到街道上,基本上是不太可能打得到出租车的。
“没事。”小雅轻轻摇了摇头,然后用手指着公寓对面的小卖部,说道:“那应该有卖伞的,还要麻烦您去跑一趟了。”
“哦好!”林尧有点奇怪,虽然作为一个男性,主动淋雨冲过去买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但被小雅会直接说出来,还是让他惊讶了一下。
不过林尧也没再多想,和小雅挥了挥手,就冲进了雨幕,咬着牙,一股气跑进了小卖部的店里:“拿两把伞!”
“两把?”好像刚刚才睡醒的小卖部老板,戴起了自己的眼镜,用疑惑的眼光看着他。
“没错,就两把。”林尧点了点头,指了指对面的公寓出口:“朋友还在那里等我,麻烦快一点。”
小卖部老板扶了扶自己的镜框,虚起眼睛,往林尧指的方向看了眼,半响后摇了摇头,呵呵一笑:“可能我真的是老了,眼睛确实都看不清楚了。”
老板转过身子,从前台的柜子里掏出了两把伞递给林尧,林尧点点头,从老板手中接过,将钱放在前台桌子上,转身又冲进了瓢泼的雨幕中。
林尧走后,那小卖部老板的目光跟随着林尧雨幕中离去的身影,低声喃喃道:“确实没人呐......”
............
“久等,这是你的伞。”林尧一鼓作气冲进公寓大门,喘着气,将雨伞递到小雅的眼前晃了晃。
“呀,真是辛苦您了。”小雅一张小脸满是不好意思,她从衣兜里掏出一包卫生纸,扯了两张纸出来,往林尧的脸上,轻轻地擦去。
当卫生纸触碰到林尧的脸颊的时候,林尧不知道为什么,感到了一股莫名的紧张。
“啊,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了。”林尧一边笑着,一边从小雅的手上接过卫生纸,三下两下在自己身上擦了擦,就打起了自己的那把雨伞:“那我们现在就出发了?”
“嗯,出发吧!”小雅笑道,林尧看着小雅甜甜的两个小酒窝,又再次愣了愣......
林尧和小雅打着伞走在街上,走在雨幕中,时不时总有些没有带伞的年轻人在雨中急急忙忙地狂奔着,这些人好像看不见街上的路人似的,有时候总会往小雅身上撞,害得林尧只要看见人影,就不得不把小雅护在身后。
下雨天,仿佛出租车司机也不太愿意出来拉客人似的,林尧和小雅在街上走了很久也没碰着辆挂着红牌的出租车。
但似乎是身边有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女孩,尽管林尧知道,此时的女孩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女孩了,他还是非常享受这种熟悉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当年两个人坐在同一张双人桌的年代了。
于是乎,等待的时间也变得不再枯燥,好像那沙漏流逝的速度也变得快了不少。
雨渐渐变得稀稀疏疏,最后就连云也渐渐散开,露出了干净的天空,尽管都是一片漆黑,但林尧总能感觉到那云层背后,漆黑掩藏的那颗星星,正在时不时地悄悄看着他。
“车来了。”小雅在林尧的身边轻声道。
“我知道。”林尧应了一声,点点头,雨总归是要停的,车总归也是要来的,该面对的还得面对。
林尧收起了伞,小雅也收起了伞,小雅将伞轻轻地放在身边的花台边沿上,笑道:“这样子,以后再有人遇上下大雨,就不用再急急忙忙地在雨里乱跑吧?”
林尧笑着点了点头,也跟着将伞放在了花台上:“说不定还会是一对情侣呢。”
“那您这样可是坏了别人的好事了。”小雅掩嘴轻笑。
“没办法,谁叫我是单身呢?”林尧耸了耸肩,一副光脚不怕穿鞋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他和身边这个年轻的女孩在一起,身心似乎放松了许多。
“嗯呢......”小雅偏过头。
(3)
“你说什么?”林尧刚才发了一下呆,没听见。
“我说......”小雅转过头,将小嘴凑近林尧的耳朵,一字一句地大喊道:“我说——车、来、啦!”
“我去!”林尧把脑袋偏开,用手揉了揉耳朵:“耳膜都要破了......”
“上车啦!”小雅在林尧身后退了一把,林尧满心无奈,仿佛回到了当初那个被欺负的年代,他走上前去,将车拦住,然后将后门的车门打开,侧身客气道:“请!”
“您还真是有绅士风度呢。”小雅轻声笑道,然后大大方方地从林尧的怀里上了车,然后林尧也在出租车司机疑惑的眼神中上了车,将车门合上。
“去北亭公墓。”小雅在林尧的身边低着头,悄声道,声音细若蚊声,仿佛只有林尧一人听见。
“你就不能大声点吗?”林尧疑惑道,这和刚刚上车前的分贝完全不是一个等级呀,看人下菜碟儿?
小雅似乎带着些嗔怪地盯了林尧一眼:“就帮我喊一声呗。”
“先生,您要去哪里?”司机是个小伙子,他见后面半天没什么声音,就主动出声询问道。
“呃,去北亭公墓。”林尧答道。
“那里可是远郊,很远的呢。”司机小伙子提醒道。
“没事,就按着码上,该多少钱就多少钱。”林尧无所谓道。
“那好。”司机小伙子踩了一下油门,出租车就在街道上淤积的积水上,带出了两道长长的水花,向着北山公墓驶去。
大晚上的,刚才又经过了一阵雨水的冲刷,路上此时行人很少,路灯能照亮的那一片世界也是静悄悄的,包括此时的出租车里也是安静地异常,仅看见驾驶座上的两排指示灯还在时不时地闪烁着。
“听说最近北山公墓那的地价又上涨了不少呢。”司机小伙子主动搭话。
“哦?是吗?”林尧回应道。
“是的呢,北山公墓那里地势高,风水又极好,每天清晨都能清楚地看见地平线上升起的日出呢!”司机小伙子笑道。
“那还真是她的风格呀!”林尧按着模糊的记忆,回忆着当年那段熟悉的话:“多少个寂静的夜晚,只为等待日出的那一瞬。 喜欢日出,喜欢漫漫长夜的等待,喜欢天际一线的泛白。 喜欢日出,因为日出,就是新生。”
“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这句话呀?”小雅突然道。
“当然了,其实这段话我也很喜欢,只是当年为了和你妈对着干,装作看不上而已。”林尧苦笑着自嘲道,陷入的沉沉的回忆,他还有机会再看见日出的泛白,那个女孩呢?
............
出租车抵达北山公墓后,就离开了,林尧也没想过怎么回去,就发着神,跟着小雅的步伐,一步步朝着山上走去。
北山公墓的阶梯在昏黄的灯光下是惨白的,包括两边一座座延伸开来的墓碑也是整整齐齐的惨白,仿佛医院病房的颜色,仿佛那个女孩最后见到的颜色。
“喏,这样的话,就不会那么吓人了,对不对?”小雅拿起了自己开着手电的手机,还在林尧的面前晃了晃。
“停停停!”林尧急忙叫道:“眼睛都要给我晃瞎了!”
小雅对着林尧吐了吐舌人,然后转过身,继续往上走去,恢复视力后的林尧却突然发现,脚下这些方才还觉得渗人的惨白色,现在在明亮的光线照耀下,竟也变成了柔和的雪白。
小雅带着林尧走了好一会儿,累得他额头上都微微浸出了汗,才走到茫茫碑海中的一座前站立。
“就是这里了。”小雅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来,既没有悲伤,也没有欣喜的味道,神色也显得异常平静。
林尧看着雪白的墓碑上,那张黑白色的照片,似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述,这么多年,每天每夜他都在对着窗外漆黑的夜空述说着自己的每一分的难过、每一分的欣喜,也有这么多年来憋在心里一重又一重的迷惑。
然而此时此刻,他就站在她的面前,他的声音却已经哽咽,哪怕一句完整的话语也说不出来,林尧是多么想轻松地挥挥手,然后潇洒地说上一句:哈喽,好久不见了!
林尧是多么地想告诉吕小姚,自己已经把她给忘了!
可是,他不能,甚至连自己的眼泪也流不出来了。
林尧单膝跪倒在吕小姚的墓碑前,他用自己布满皱纹的手,轻轻地摩挲着照片上充满着青春气息的容颜,二十多年过去了,那模糊的记忆再次变得清晰,变得生动起来,重新变成一幅幅生机勃勃的图画。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都已经老了,你却还是原来的模样,只是没有变化,永远地停在了那个美丽的年华。
林尧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一本书,一本已经置放了很多年的书了,不久前还布满灰尘,而现在却又是未开封的崭新模样。
他把这本书轻轻地放在了墓碑前,书上印着林小尧的名字,封面上是两个撇着嘴,却相互依偎着的男女,书名写得大大的——《沿途的你》。
小雅伏下了身子,拿过这本书,翻过来看了看,背面上还印着一句话:我却把你弄丢在了路上。
一句嗔怪似的抱怨,放在此时林尧空洞的眼眸中,只看得到悔恨。
其实林尧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悔恨什么,在执着什么,可能他回忆的早已不是年轻时他遇到过的那个女孩,只是单纯地在缅怀那时不知道人世的年少时光,那时还没有长大的他。
就像很久以前有一位作家说过的:人们总是误以为自己恋旧、自己长情,实际上,只是自己现在过得不如意罢了。
小雅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地走到林尧的跟前,默默地将林尧僵硬的身子放倒,然后轻轻地把他换了个角度靠在墓碑旁,然后自己也依偎在了他的肩膀上。
“睡一觉吧,这些年,你过着别人的生活,过得太累了。”小雅轻声道,并用自己白皙的手掌,缓缓地地将林尧的双眼合上。
............
清晨时分,不远处的天边,有一抹柔和的鱼肚白悄悄升起,窗外的充满生气的鸡鸣声一声接着一声响彻整个广阔的天地间。
同时,清晨的第一抹阳光,也带着淡淡的温度,照进了林尧的房间,整个简白格调的卧室,散发着柔和的光。
林尧的眉头动了动,双眼缓缓睁开,还未完全清醒的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起身走到窗台前,怔怔自语:“只是一场梦吗......”
林尧的鼻子动了动,循着一股味道,走进了厨房,锅里的水还在一刻不停地冒着泡,水却仅剩下浅浅的一层,只有锅里的那一大圈高高的水痕还能证明着它昨晚一夜的沸腾。
林尧犹豫着将灶台上的火关掉,抬头一瞧,恍然大悟,窗户敞着风,怎么不是白烧了一晚?
“所以说,真的就是梦了。”林尧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失落地走回了房间,重新躺回落地窗前的藤椅上。
他还未来得及再次合上眼睛,一阵风轻轻地吹来,书架上的书便传来一阵沙沙的翻页声。
林尧本能地将头侧了过去,目光落在那整齐的书架上,有些强迫症的他,第一时间便发现了满当当的书架上,那唯一的缺口。
林尧猛地再一次起身,走到书架前反反复复地摩挲着那一块小小的的缺口,那少了的一本书,书名叫——《沿途的你》!
林尧啜泪苦笑:“你就是一个戏精呀!”
感受到背后的风还在一阵一阵地吹来,后脑勺微微发烫,林尧转过身,只看见落地窗清晰透明的玻璃外,那轮鱼肚白已经化为一轮熊熊燃烧的朝阳。
充斥在整个天地间,充斥在整个落地窗上,充斥着林尧的整个视野里。
林尧撑起身子,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走向了到了有些滚烫的落地窗,清风徐来,却又带着一阵淡淡清香,不知道是什么味道,有些像远方家乡的竹香。
林尧贴在落地窗的玻璃上,看着朝阳下开始运作起来的井然有序的城市,这一刻前,他从来没有觉得这个世界如此干净、清晰。
然而,这一刻,他从落地窗的倒影上发现,自己的眼眸,干净地就像窗外无云的天空。
林尧的嘴角不由勾勒出一抹笑容,犹如天空中一道透明的风。
这个阳光明媚的清晨,似乎一切的美好,都在悄悄地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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