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写爷爷的葬礼，写那个隆重的却没有任何悲伤的基督教徒的葬礼，当开始写下去之前，我想到《圣经》里的这样一句话：
生命在他里头，这生命就是人的光。光照在黑暗里，黑暗却不接受光。——《新约·约翰福音》
（二）基督教徒的葬礼
08年初春的一个晚上，我正在教室里上晚自习，外面有人叫我，是表姐，她说爷爷去世了，让我第二天一大早赶回去参加爷爷的葬礼。
次日请了假，一大早从百十里外的县城奔回家。还没到家，远远的看到院子周围很多身着素衣的陌生人，而且全带着白色圆帽，帽子上绣着红色十字架，胸前别着白色纸花，来来往往地搬运者桌椅餐具等物什。我飞奔到爷爷的屋门口，门虚掩着，里面很暗，传来整齐低缓的歌声，依然是教堂里的那种，有一种轻快的伤感，从门缝里看，似乎很多白色人影，围跪在爷爷的床四周低头歌唱… …
正聆听时有人叫我，回头看是姑姑（也是基督教徒），姑姑很憔悴，但没有眼泪，似乎周围都不存在悲伤，把我也渲染的理性起来。姑姑解释说外面的陌生人都是教会里面基督徒，屋里里是教堂里的组织者们亲自给爷爷祷告呢，非教徒包括亲人在这个时候都不要打搅。我点点头离开，穿过人群去正屋找母亲。母亲边给我束孝布边说，爷爷的葬礼不和平常人一样，不能哭，不能放鞭炮烧纸钱，更不能请古乐班，就连这些来参加葬礼的人的午餐及用具，都是教会自己备的。因为爷爷临终前嘱咐父亲，葬礼严格依基督教教会规定，由教会头目支持，由他们的兄弟姐妹送行!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怔怔地在一角出神，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爷爷的遗容，我想再看看这个一身是谜的老人，很多没来的及问的问题就这样被他干干净净地带走了。
一上午就这样过去，中午开饭的时候，才看到父亲的身影，他和教会的人交谈着什么，一会又不见了。此时教会里负责做饭的基督徒做好饭菜，正招呼大伙开饭。大大的锅，百十号人，让我联想到学校食堂开饭的景象！等爷爷屋子里的陌生人都出来后，我和姑姑进去。爷爷躺在炕上，绣有红色十字架的白色床单把他罩得严严实实，床头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一套白色衣裤，还有那绣着红十字架的白色圆帽。姑姑跪在床前的一个草蒲团上低头祷告，墙角里那盏马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那一刻我疑似暗夜，但屋外阳光灿烂。
屋外，吃喝完毕的人们围在一起闲聊，初春的阳光虽有却不温暖，这时爷爷的棺木已被抬至门口，敞着，里面钉满了一层白棉布，姑姑和母亲在屋子里已经开始给爷爷净身更衣了。这时，有人大声招呼众人，意思是时辰到，送耶稣的孩子上天堂。众人都围过来，大声呼喊“阿门”，惹得人群外看奇怪的老乡一阵窃窃私语，估计以为这是一群神经质。
等里面姑姑说“更洗完毕”后父亲随组织者一同进入，我被安排在棺材前等着。大约两分钟，父亲抱着爷爷出来了，爷爷一身白衣，头戴着十字架帽子，，被父亲双手托在怀里，安详地闭着眼，垂着的双臂和小腿虽父亲的步伐灵活地摆动… …看客中又是一阵骚动：死了的人都是很僵硬的，他怎么这么活动呢？基督教徒莫非真有稀罕处？（这个现象我一直没有得到合理的解释，虽然姑姑说是爷爷虔诚的结果）
接下来让我意想不到的是，父亲抱着爷爷径直走向我说，燕儿，教会规矩，你得抱着你爷，我好给你爷爷铺床！我双手接过爷爷，那么轻，想象不到的轻，我看着爷爷的脸，深陷的眼窝、高高的颧骨和挺直的鼻梁，那没了睫毛的眼脸似乎只要你轻轻呼唤他就能睁开对着你笑。那么轻，那么轻，像一根羽毛被我捧着，我不敢动，唯恐动了这躯体就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四散逃逸，我想，我的爷爷的灵魂一定是上天堂了，所以留下了这具轻的躯壳。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当我想到也许未来的某一刻，亲人的灵魂都一个个离我而去时，顿时悲从中来哇哇大哭。姑姑安慰我，不要哭了，让爷爷开开心心地走！我希望爷爷能开开心心地走，我希望所有人的灵魂都能在离开时没有遗憾，爷爷的灵魂虽有遗憾，但一样要开开心心地走，因为我爱他！
躺在棺材里的爷爷又被白色布幔蒙上，后有人扣上棺材盖，并钉下了锲子！除了我，没有人哭，都是念念有词，很壮观地送葬队伍随着载着棺材的牛车，浩浩荡荡地往西边去了… …
后来我才知道，若要教会答应组织教徒葬礼，丧者亲属必须满足一个条件：就是丧者的儿子必须是基督教徒才行！那时爸爸不是，但是为了完成爷爷的遗愿，当众承诺葬了爷爷之后，每周日都要去教会走礼拜，并且永不改变！父亲是个老小孩儿，善良，好奇，喜欢接受新鲜的事物，脾气又有些不稳定，听母亲说，爷爷葬后父亲就坚持去了四次教会，就死活不去了，而且还说耶稣在他心中，不一定表现在形式上！这事情给家人留下了笑柄！
有一天闲聊我问父亲：您爱您的父亲么？他都没养过你！父亲说了一句话：血浓于水，不爱，那时怎会千里认亲呢？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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