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乎情理的故事正在合乎情理的城市里书写。爱在人体内的增长就像快速发酵的面包，然而发酵也有终止。一个故事的窗户已然打开，风带着变幻无常的手涌入了房间。分手隐藏在我们做的每件事之下嗡嗡作响，无论那件事多么无关痛痒。我幻想旅行可以来弥补这段感情，于是我呕心沥血地策划了这一场旅行。兴许巴黎是好的答案。
旅游的时候总有种特别的邋遢感。动身时你冲过澡，有可能的话来个玫瑰浴，穿着干净舒适的衣服，清清爽爽，心情愉快，以为这次旅行会像电影里演的那样：阳光洒在车窗上，闪烁，你的头枕着我的肩，欢声笑语伴着爵士乐般轻快的铁轨声。可现实生活中，还没有通过安检，邋遢就已经开始:衣领袖口开始弄脏,呼气中喷出咖啡来，汗水随着后背往下流，行李太重，距离太远，口袋中混乱的货币，杂乱而繁重的行李，拘谨而唐突的交谈，没有沉静，没有安宁。于是我和你就这样踏上了旅途。幸福的日子悄然而至，出乎意料。但至少对我而言，那一天就像许多幸福日子的巅峰，是更多美好日子的开始，一切都还一样，可又完全不一样。在睡着的那些时刻，我仍怀着繁琐的长途旅行前夜的惴惴不安。
巴黎是一座浪漫的城市，我认为。于是我和你都为巴黎心醉神迷，为这个城市的美而迷醉，为能够相伴来到这里而迷醉，而且也不确定经常喝的醉醺醺的。你虽然表现的很愉快，但我发现你的悲伤正一浪一浪地涌过来，尽管浪尖之间隔渐渐增大，另一场风暴势必在劫难逃。我高涨的情绪与外面的风景形成鲜明的对比。外面是工业化的农田，其间散落着整洁的小城镇，教堂的尖顶，像图钉一样点缀在地图上。或许距离产生美那句话是对的，不同的观点隔开一段距离更容易欣赏，时间容许我们拉开距离，更客观的看待问题，不那么情绪化。但是，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事实上，我爱我的女朋友，爱到无法表达的程度，故而也很少去表达我有多么多么爱她。虽然我很少细想，但十多年的恋爱总会让我以为我们会相伴终老。结婚，生子，一起照顾用心培养他，再之后，我们互相扶持一起度过这一生。或许你不是那样的想法，你是那么美丽，就像电影里的女演员，常引路人驻足欣赏；你对艺术有种天生的喜爱，加上你是画家，虽然不那么出名但我认为是极棒的，故而你对艺术也想了解的更多；但和我在一起后你却不再画画了。只是和我过着平凡又朴实的生活。我知道你想过那种艺术家的生活，但我毕竟是研究生物科学的；你想要的另一半是充满艺术气息的性感艺术家，但我却是木讷不懂幽默坚持真理长相平庸的科学家；你想过的是家中充满聚会谈论艺术的欢笑声，但我却给你的是中规中矩的家庭生活。我讨厌聚会，那样会在家里搞得团团乱，并且我也不清楚应如何与他们交谈。但是你选择了我，或许是因为我不像你的艺术前男友那样放荡不羁，我虽然不懂艺术但我却能给你一个稳定的未来。或许是因为你有那么一丝丝爱我？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我是爱你的，那就够了。我们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生活用品自然有很多重叠，但还是一眼就能够分辨哪些是你的哪些是我的。也许我给一切涂上了过于浪漫的色彩，让我觉得你也很幸福。任何关系的早期都会点缀着一系列的第一次、第一眼、第一句话、第一次欢笑、第一次接吻、第一次赤裸相对，等等等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些分享的里程碑间隔越来越长，越来越无关痛痒，直到最后只剩第一次参观国家名胜古迹之类的东西。那天我们大吵了一架，这在任何关系中都是至关重要的里程碑，可仍然让人难受，因为到那时为止，一切都是怎么说呢，无上的幸福。只有无上的幸福。于是在这发生时，我迈步走开，天空已经黯淡下来。夏天结束了，秋天就要到来。那是一年中最美好的一天。自从我们相识，我第一次感觉到那种没有她的生活的那种无以言表的古老悲伤。
在巴黎的一个夜晚，虽然寒气逼人，但我们还是在山坡上的高草中躺下。你我都沉默，好在我们已经到了无需不停的说话也不感觉冷场的年龄。夜晚向来不缺少让我难以成眠的话题。我回想到，这些天来，我们的争执好像半衰期越来越长。如同感冒宿醉，需要花很长的时间才能摆脱。而和解，如果还能和解的话，也不像原来那样果断彻底。要讨论不忠，从出轨者的角度要容易得多，他们可以讲讲眉目传情，会心一笑，隐秘的触摸，砰砰的心跳，还有快感和内疚。遭受背叛的一方对这一切一无所知，我们只是在幸福的懵然无知中履行自己的责任，直到碰到玻璃窗上。我们俩一个人犯了错，另一个受了委屈，而我要忽视这一事实的决心将我变成一个格外故作殷勤和逢迎巴结的假释督察官。我之所以做出这样的选择无非是因为我爱你，仅此而已。距离旅行结束没有几日，几乎再也没有宿醉，再也没有黎明十分的懊悔，再也没有来路不明的淤青。这段时间里，我努力表现得轻松，可我的举止却别捏拘谨，像一个要逗孩子开心却又明知自己会演砸的演员。悲伤有时候会被比作麻木，但实际上这和我们的感受大相径庭。要是麻木就好了，相反，我们感觉好像被剥掉一层皮，痛不欲生，而世界显然照常运转，这令我们怒不可遏。悲伤是对从未拥有的东西感到痛惜，而悲痛是我们对已经失去的东西的痛惜。我讨厌拿酒做任何事情的借口，可我清醒时脑边便会想起你在争吵后那个夜晚说:“我想要离开你。”于是我不得不更加痛苦。
回国之后，这次旅行并没有达到我预期的效果，即便我早已确定哪些不过是的徒劳而已。你和你的前男友在了一起，而我依旧独自一人，年已四十，孤独充斥了我，心碎使我无法动弹。我，还爱你。还在等你。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只是等待。
每段感情背后都藏着一座坟墓。一旦其中一人开始独自探访这座坟墓，那就意味着不久后，这段感情也将走到尽头。千万不要独自去那个坟墓，无论如何，都要把你的男人带上，否则，总有一天，你会孤零零地在那墓地里长眠。城市依然宁静，静得两只鸽子振翅的声音好似人的心跳。
新的日子犹如气泡，包裹着每一个被推迟未讲的故事，在我面前不断地冒出来。
图片发自易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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