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不居,时光如流。生命无常,曾经夜话桑麻的日子如今只能追忆。
进入冬天了,李婶身体虚弱下来,失眠无力,李老汉的老年病也不见轻。女儿想到两人一起调养一下,以前每年都会去一次疗养院,就一起办了住院手续,可是李老汉却不同往常,住了几天就闹着出了院。只好拿了药回家调养。
两人也才70多岁的年纪,也许年轻时下力太多掏空了身子,他们这一辈是受苦很多的一辈,经历过三年自然灾害,经历过生产大队的集体生活,经历过包产到户自己干,又经历改革开放,生活倒是越来越好。
他们生养了三个儿女,都出息考上了学。转眼儿女们都长大成人成家,都有了孩子,自己也被孩子们接到了城里,
为了清静,几年前他们老两口从儿子那儿搬出来单独住,三个孩子每月给些生活费,平时他们自己采买物品,外出活动,李老汉习惯了妻子的照顾,自己不大会做饭,最近李婶生病。李老汉有些焦虑,他害怕剩下自己一个人,有种被抛弃的感觉环绕着他,因为他从来没想过老了要孩子照顾。
这几天一看到妻子无力地躺在床上,他就害怕,去叫了叫她,还好没事儿,李婶给大女儿打了电话,女儿安慰她白天也要好好休息。
“我吃药了吗?”李老汉第二次推了推李婶。他有高血压每天要吃药,总怕忘记了。
刚想迷糊一会儿的李婶用微弱的声音说:“吃过了,歇一会儿吧。”
“噢”李老汉睁着大眼并没有睡意。
此时是中午饭后休息,他觉得自己有时想不起一些事儿,无法掌控自己的感觉让他有些发慌。
最近老是想起老家的一条条胡同,前段时间回老家去看了表弟,表弟一个人生活。他家门口的胡同新修了地面,都是水泥地的,下雨不怕有泥了。但想不起和谁一起回去的了,是闺女还是儿子来?回去忘记了去看看自己原来那个家,门口胡同修得怎么样?
今天来的是二女儿吧?老婆子说是大女儿翠翠?感觉大女儿高啊?她说是那就是吧。不过中午做得的菜好吃,西红杮鸡蛋真香。下午一定要留她吃饭,吃什么呢?吃什么呢?想想……
一会儿迷迷糊糊睡着了。
他走啊走,天灰蒙蒙的想要下雨的样子,路上碰到人都扭过头没人说话,一会儿,他好像回到了自己的老家,很熟悉的感觉迎面而来。进门就看到三间大瓦房,这是老大上初中那年买下的房子,离自己姥娘家近,就隔一个胡同,有事儿可以招呼下自己的表弟。
院子有前后两个院,十多米长,进大门可看到院边一棵粗壮的核桃树正长得旺盛,开得花不少,秋天得结不少核桃;前院里有几棵槐树,正开着花,空气中飘着香甜的气味,可以多摘些槐花,能做槐花饼、槐花窝头,老婆子做得好吃!
院子里养得几头牛正在吃草呢,旁边是轧好的嫩草堆了一大堆。看见他走过去,领头的老黑抬头“哞哞”叫着,他怜爱地看着,老黑还是那么结实,老汉伸出手去摸摸老牛的头,它总喜欢让自己摸。“老黑,你吃饱了吗?”
不对,摸到的是软软的被子,自己怎么在床上啊?这是前几天女儿刚给自己换的新被子,挺暖和的,扭头看看老伴,人呢,人呢?他吓了一跳,猛地坐起来,一阵虚汗从头上流下来,忽然一阵头晕让他闭上眼睛,“静一静,静一静。”他手抚着头自言自语道,医生说过他有高血压,不能猛起床。
“刚才听到你说梦话,没睡好吧,”这时李婶端着两杯水走进来,自己喝一杯,给老头一杯。
“喝了水再躺会儿吧,我也睡会儿。”李婶喝了水又躺到床上。
李老汉看着老伴躺下叹了口气,坐着喝了几口水,用手捊了捊胸口,心里舒服些了,又躺下,闭上眼睛,心想着这个老太婆跟了自己快五十年了,还没享几年福。他还记得妻子刚进家门时,家里很穷,因为要结婚了,哥哥主动提出与自己分了家,父亲走得早,哥分给了自己两间空空的瓦房和母亲,那些日子苦啊……
记得那时家里穷,吃了上顿没有下顿。母亲走时是在一个冬天的晚上,早上发现时身体已是冻僵。他恨自己,他想妈妈,想到妈没吃到一顿好饭,每次说起、想起他都想哭,想着想着睡着了,眼角还有泪。
他背着母亲编的篮子、托盘、笤帚等哼哧哼哧走着,没有太阳,风呼呼吹着,汗水从头上不停流下来,妻子推着车子走在前面,他喊不出声,只看到她的影子了,他心里想着,别丢下我,别丢下我!终于到了集市上,妻子停下车子,支起了摊子,摆上东西,可是来往的人都只是看看没人买,他拿了几个去集市的另一边卖,天阴沉沉的,肚子咕咕叫着,他舔了舔干干的嘴唇,忽然刮起了风,他的篮子啊,笤帚啊被风吹着跑了起来,他连忙去追,看不清,尘土迷住了他的眼,怎能追得上?忽然母亲不见了,妻子不见了,他也不知被带到了哪里,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他害怕极了,大声哭起来,却哭不出声。
李老汉一下子醒了,擦擦头上的汗,又抹了把泪水,脸上的泪冰凉,流入了耳朵里,听到身边妻子均匀的呼吸着,他轻轻嘘了一口气。他摸摸身边的妻子,他害怕妻子突然离开自己。
他轻轻起身,套上棉袄棉裤,去上了个厕所,回来躺在床上发呆。虽然刚进冬天,但屋内的寒气迷漫着,人老了容易冷。
一会儿听到油烟机呼呼的声音,是女儿在熬今天的药了。
一会儿听到倒水的声音,一会儿听到关厨房门的声音,隐隐约约听到女儿翠翠打电话的声音,轻漂漂地在耳边飞着……
一会儿起身到了另一个房间,他要找找自己的棉帽子,那是自己最喜欢的,去年女婿给买的,过几天冷了可以戴,有了它就不会冻耳朵了,记得在家时每年的冬天都会把耳朵冻坏。他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把那些衣服都弄乱了。妻子看了眼没有说话,听到女儿说,让爸爸找吧,他想什么干什么吧。
吃晚饭时,翠翠说,过几天就要搬家了,这房子太冷了,他们买的新房子有暖气,这几天打扫卫生就可以搬了。儿子真给自己买了新房子?不会骗我吧?他不是和我要钱来?我得问问老婆子,我们的钱还在吧。
晚上女儿走了,只有他们两个人了,灯光昏黄地洒在各处,两人洗漱完就上了床,还是被窝里暖和。
“儿子真给咱买了房子?他不要咱们的钱了?”李老汉还是忍不住就问出来,因为存折都在妻子手里拿着呢。
“没要,他们几个凑了买的。”
“咱们的钱老了用,以后不能再挣了,要省着花。”
“那借出的钱要能要回来多好啊!”李婶叹了口气,不合时宜地又提起这事儿。
“是啊,那辛苦钱啊,要不回来了!”李老汉想起这桩事儿心窝子又疼起来,他恨自己当时财迷了,想挣点利息,可那时那种情况啊,可怜那短命的志平啊。
两人聊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李老汉又回到了那个日夜想念的家乡,那时孩子们都在上学,他和老伴没黑没夜的干活挣钱,耕地、养猪、做豆腐,他们也确实比别家过得好,孩子们上学从没有缺过学费,也慢慢存下了一些钱。那一次表弟的邻居刘志平来借钱,说需要一万元买拖拉机,当时他在做运输石子的买卖,按比银行高一点儿的利息借两年。他就借给了刘志平,想着还能多挣点利息。可是两年了却没有还钱,后来去要了两次,都说没钱!那是一滴滴的血汗钱,那是一块块的熬夜钱,那是一毛毛的辛苦钱啊!李老汉难忘去要钱时的屈辱,总说没钱,简直是赖皮!后来自己来到城里,又回去过一次,结果刘志平得病死了!他的儿子不认帐,李老汉气得没处说。孩子们劝他不要了,就当捐了,就当丢了。
此时,李老汉走进了刘志平的家,家里很是破落,到处没点人气,刘志平躺床上,孙子还小,在地上玩儿,家里没有象样的家具,李老汉还能要什么钱?他败兴地走出刘志平的家门,他想,再也不借给人钱了,这要钱不是好活……
连续几天,女儿儿子都在,他们进进出出,收拾东西,听说哪些东西要扔掉不要了,哪些东西不能用了,这怎么行?这可都是他的家当呀。看他们装到袋子里要扔东西,李老汉晚上又拿出来,惹得孩子们急,女儿说,不要了再买新的,不能用了。可是,他却不同意,这是他的东西,不能扔!孩子们后来说,不丢了,都要都搬到新家,他才高兴了。
终于在一个晴天里搬进了新家,新家在一个小区里前边一栋楼,也是一楼,新装好的房子,新的沙发、新铺的木地板、新买的床,到处都是干干净净,还装着暖气,进了房子就暖洋洋的,再也不用哆哆嗦嗦了,可是这橱子怎么不认识?女儿说是新买给他的。恍惚中他发现自己家里的许多东西不是自己的,他想这是进入了别人的房子,是别人留下的东西吧?他把衣橱中的衣服都拿了出来,找他那件军大衣,说天冷了要穿。李婶说,家里暖和,现在穿不着,他和她急推她一把差点推倒,坚持要找出来,冷了怎么办?他把衣服弄了一地!
李婶本来自己就虚弱,还要收拾老头子弄得一地狼藉,搬家后他好象变了一个人,她没办法头疼地躺到床上,女儿翠翠正好来了,让母亲好好休息,近日来父亲的表现异常,她没有和他急,在他后边接着收拾,和他说不用急。她也和母亲说,父亲想做什么不要阻拦,越是阻拦他越对着干,他的脾气越大。
她把父亲的情况和弟弟妹妹说着,他们也发现了异常,弟弟有同学在医院,咨询了医生,拿了治疗阿尔兹海默症的药,每天坚持吃。慢慢地,有孩子在的时候,他们能做好吃的饭菜,李老汉比较平静,只有他们两口时他还是很焦虑,总控制不住要对妻子发火。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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