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海人家

作者: 穿裤子的_云 | 来源:发表于2018-02-27 20:33 被阅读0次
    讨海人家

      原本,我为文章取的标题是“讨海人”,我想写写辛苦的他们;后来,我把标题改成了“讨海人家”,我也想写他们的家人。

      讨海人,讨的是生活。无数个飘荡在远洋的日夜,成就了无数个为生活奋斗不息的拼命三郎。纵然于他们眼中,狂风骤雨和惊涛骇浪如同小小儿戏,我却知晓,他们每一个人的内心,都憧憬阳光普照的家乡,那儿,风也平,浪也静,妻孩也时常倚在风水墙头良久地望着船只出海的方向,入了神。他们生来没有宝刀,却学会了用生命渡险。

      “爸爸,你回来啦!”小时候,我努力把自己的喜悦与思念传达给电话那头的父亲,因为妈妈说过:“爸爸出海那么辛苦,听到你高兴地喊一声“爸爸”,便会忘记自己在风口浪尖遭受的一切苦难。”远洋里没有信号,所以在返程中,一到有信号的地方,讨海人就会给家人打电话,为的是报平安,为的也是听听许久不在耳畔萦绕的熟悉的声音。很多年后,我懂事了,在我得知爸爸快回家了的消息时,我会主动打电话说:“爸爸,你回来啦!”爸爸在这浩瀚的讨海队伍中已经很久很久了,十五岁那年是他第一次讨海,那是一九八七年。

      据说,在我们岛上,他们那个年代的男孩儿,十几岁便出海与海浪搏杀,是件极为寻常的事。妈妈回忆,她那时还在读小学,一个男同学突然有一天就没来了,后来,她在路上看到他抽着烟,再后来,听说他也是去讨海了。我好奇地追问这人究竟是谁,妈妈笑着说:“是你爸爸的朋友,加龙伯伯。”或许是生在岛上的缘故,绝大多数人一辈子的命运都被牢牢定格在了汪洋大海中。海浪从不因岁月里哪一个日头出没的早晚而改变为岩石高唱情歌的时刻,天地中风雨也总相逢,只有它们,才会亘古不变地记得讨海人世世代代传承着命运的薪火。

      我记得几年前家里的电话还没拆,一个下午,妈妈接起电话后突然严肃的表情刻进了我的脑海。后来我知道,那是爸爸打回来的。船上的伙计没注意到爸爸,在操控纤绳的时候把他甩到了海里。爸爸描述当时的场景时依旧心有余悸:“这大冬天的,我穿着厚厚的棉袄和棉裤,脚上还套着雨鞋。被甩到海里后我使劲挣扎着想游回船边,却怎么也游不动,身上实在是太重了。”是啊,讨海人的水性不会差,但在这样危难的时刻却怎么也难以掌控自己的性命,幸好,后来二姑父看到了他,与几个伙计一同将爸爸捞回到船上。这个电话,是一个真真切切的报平安的电话。一丰又一丰,岛上的人祈祷着自己家人所在的那艘船能够有超越上一丰的好收成,也祈祷着家里的顶梁柱能在黑压压的浪涌中透着精气神儿地活着。我能想象讨海人们在船上通宵达旦地劳作,他们硬撑着疲惫的双眼,拖着透支的身躯,把白昼熬成黑夜,又把黑夜熬成白昼。大家在空余时间打打牌能适当放松身心,而风吹日晒后,当船只随浪涌大幅度摇晃时,这也是一种奢侈。

      我读小学的时候,陆续有小朋友转学到里山的学校。我想,这一方面是家长工作的需要,另一方面则是岛上的人对文化的日益重视,谁都会认为里山的教学质量会比一个小渔岛的教学质量要高得多。谈到对文化的重视,我认为是讨海人意识到这份生计的艰辛,也知道这并不是份能长久传承的职业,因此,并不乐意自己的后代也重蹈覆辙着这一高风险的职业。

      小升初,我们的目标都是考进县里最好的初中,这样我们就可以住校,不用父母来县里陪读,以免扰乱了原有的生活秩序,加重了家庭负担。那天正逢台风来临,岛上的居民几乎家家户户忙活着为门窗装上避风板,以抵抗怪兽般猛烈的台风。爸爸出海了,妈妈要亲自上阵装避风板,因此脱不开身,便把我交托给了一个同学的妈妈,叫她们带上我一起去面试。后来,我也不负父母的期望,如愿考上了这所初中,我还记得妈妈在收到录取短信后笑容里藏不住的激动。

      初一的学业还不算繁忙,每周五下午放学都能回小岛过周末。我们有几个小学同学上了初中还在一个班,自然也一起拦面包车,在码头等船。我不喜欢航船上的柴油味儿,因此总会选择站在船舱外嗅着海风,那是家的味道。有时浪太大,大到能溅到我身上,我只有牢牢抓着栏杆才能站稳。傍晚海上易生雾气,透过一片朦胧,我看到一座屹立在海上的坚挺的岛屿,岛上的万家灯火衬着昏暗的天色,航船缓缓向岸边靠近,没有汽车的喧嚣声,偶尔有三两声航笛鸣起,我瞧见好多户人家升起了袅袅的炊烟。我迈进家门口,爸爸正在杀鱼,地上好几只冰盒里盛放着各种不同的海鲜,上面铺着碎冰块儿,妈妈分了点鱼给奶奶,又拿袋子装好鱼让我送到外婆家和山头阿太家,这是熟悉的画面。我也时常调侃自己能叫得出那么多鱼的名字,多亏了我生在讨海人家。送完鱼回到家,我靠近窝灶,皮皮虾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飘向了房瓦,我顺着那缕腾腾热气望去,天边挂着一轮明亮的圆月,饭桌上,一家三口迫不及待地分享别离后各自的经历。

      爸爸每丰回来,只能呆个一两天,便又要随大伙儿一同出海了。爸爸在的船是朝鲜网,十多天为一丰,小姑父在的是照鱼船,一个月为一丰,相比较而言,后者比前者要轻松得多。小时候以为这个世界只有两个国家,一个是中国,另一个是外国。有一回爸爸说他们把船开到了韩国,我还纠正说那叫外国。正当我洋洋得意之时,妈妈笑着纠正我俩道:“那既不是外国,也不是韩国,而是中国与韩国的公海。”我有个可爱的爸爸,尽管他识字不多,常识不足;我有个可爱的妈妈,她温柔贤惠,也有丰富的常识储备。

      掰着手指头数一数日子,爸爸快回家啦!我脑海里闪现的是久违的皮皮虾扑腾着伸着懒腰的画面,盘子里鲜香的红娘鲞和细腻的金刚脚趾头鲞,我最爱的是那一碗热腾腾的虾仁汤。我时常在海边游走,告诉自己我永远是个讨海人。妈妈的话音又反复响起:“你父亲是个讨海人,你也是。”这不是身份的象征,是这座岛的信仰,我们的祖先,是讨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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