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牛死了，牛奶却依旧香甜

在西宁的时候，在路旁遇上了一个老人，面色红润，头发花白，精神头很好。格子的衬衫洗的有些发白，露出一截整齐干净的领子。

老人在尚未开张的店铺前铺了个垫子，面带微笑地坐在路边看着刚刚从更深露重的夜里渐渐苏醒的车辆和人们。

我拖着一堆行李正站在路边等人，因为问路的缘故，便和老人闲聊起来了。老人操着一口河南口音：“来这边干什么，这边有什么好的。”

我笑着说：“听说这边有个湖挺大，所以我过来看看。您不是当地人吧？”

“我是河南人。”

“那您怎么跑这么老远来这边啊，子女在这边工作吗？”

老人摇摇头，给我讲起自己的经历。

原来这位河南老人是因为六十年代的那场饥荒逃难而来的，走的时候坐满了一车的人，还没走到有人烟的地方，车上便只剩下了三个，其余的都被饿死了。

“我们在路上远远地看到前面有一个人，下车一看是一个女的，早就死了，手里拿着一个本子，本上写着‘我来自北京.....’，这是交代遗言呐......”

后来老人一路从河南逃荒到西宁，下过矿挖过煤，后来被分配到了公路局当工人，“这个工作好啊，修路修桥的，可比那黑咕隆咚的煤窑子强多了......”

“现在可好了，退休了，一个月领着几千块钱的退休金，隔几个月还能回老家看看......”

我问老人为什么不干脆回河南老家呢，老人的目光突然暗淡了起来，“没人咯，老家没人咯，都已经死咯.....”

我怕老人继续讲下去难过，便借着问路岔开了话题。可到底还是触碰到了老人心里的那根线，老人的眼眶红了。我知道这些话他恐怕只有对着我这个只会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才会心无芥蒂地说出。

我走了，这些话他也就忘了。

有些事情旁人总觉得说出来就会好受些，或许是出于好心，但是他们不懂，有些伤痕是一辈子无法愈合的。

既然无法愈合，既然还要活着，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漠视，不去在意，不去触碰，如此便会忘记疼痛。

记得电影《二十二》中，有着好几幕的镜头，老人们在说生活中的那些事情时总是兴致勃勃，满面微笑，却在谈及当年的事情时数度哽咽：“不说了，我不说了”“不讲了，不讲了”、“我一想起来眼泪就流”。

作为电影观众的我是矛盾的，我一面感念导演将这些老人的善良，宽容和坚韧传递给更多人，一面又觉得难过，在拍摄过程中不可避免的会触碰到那曾经的伤痛。当然，导演还是善良的，没有为了达成某种目的刻意渲染那些悲伤的情绪，更多的让我们看到的是老人的善良，宽容和坚韧。

对于经历过苦难的人来说，最有价值的东西不是别人的怜悯，而是尊重。

无论是西宁老人六十年代的大饥荒，还是电影中老人们曾经历过的战争年代，个人的命运放在大时代的背景下渺小的不值一提。

尽管时代在变化，但历史不过是一场又一场相似的轮回。我们或许不会经历饥饿，也不会经历战争，但除去身体的苦痛还有精神的苦难，身在其中的我们又怎么有能力跳出时代窥探到我们的人生曲折呢？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悲剧是我们所有人的人生底色。

虽然悲伤，却也不是放不下，人的坚韧和可贵之处恐怕便在于此。就像那位坐在街口的老人用一生的时间目睹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离去，却也可以在晚年穿着整洁的衣服坐在街口微笑着看着往来的行人，那些历经身心痛苦的老人，在多年之后依然可以面对碎碎念，微笑着讲述她们而今温而不沸的生活。

有一个故事是这样的，孩子们一直照顾的母牛早产，小牛死了，孩子们却依旧要每天给母牛挤奶，然后在午餐时喝掉。

虽然小牛死了，牛奶却依旧香甜。生命中悲伤曲折的事情有很多，可每天早上阳光依旧灿烂，这是成长，也是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