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无寒衣节隆重其事的传统,偶有出嫁女送一纸寒衣的情况。今年妹妹是否送纸给爷爷奶奶?我没回老家,也懒得电话一问。
至深夜,万籁归于静寂,我爷爷奶奶的那些褪色的往事涌上心头,不写不快。
记得小时候的冬天总是很冷,故事也是冰冷的。
我的爷爷是个腋杖不离身的瘸子,村里稍有年纪的人都有这个印象。其实这只是他晚年的事。他兵戎一生,离休回乡非要到生产队挣工分,耕田时不慎坠崖,一腿重残。
爷爷的童年很冷。因为无棉鞋棉裤,只能整天坐在火炕上稀饭过冬。上茅房需借大嫂的鞋裤一用,衣食需先保障大哥二哥青壮劳力。你可别当笑话听,那是一种咬着牙关出血的冷饿。他的二嫂略有智障,灾荒年活活饿死。
爷爷十岁的时候,来了鬼子。日本人会拿糖块对小孩“密西密西”,大雪隆冬我家院内大缸盛满冷水,鬼子们光着腚跳将进去,叽哩哇啦全无这些中国主人的存在。南坪高土台上架一挺机枪,整个村里冷得鸡犬无声。偶尔也会有几天零星的枪响,后来才知道那是川军。那年清明节,荫城西陕被鬼子屠村。108口没了,肠子被掏出来挂在树上......这可能与电视剧中展演的不同,但却是爷爷记忆中最真实的冷。
爷爷十五岁当了地下区队通讯员。最直接的原因不是小孩子便于掩护,而是太危险村里没人干,我爷爷家中最小没啥营生,命不值钱。血雨腥风爷爷对我说的很少,只是说传递情报的几个最终活下来的很少。村西庙院的一个秘密会议被叛徒告密,伪军包围枪杀了区长在内的多数共产党员。
解放后爷爷作为长江支队准备南下,在太原集训时被临时抽调太原市公安机关。爷爷口中的公安警察和现在人们印象的大有不同。整个南城区就两支枪,没车,缺制服,警用具以绳子为主。而他们面对的是残留特务、大烟贩、流氓。要一对二,一对多实施抓捕必须一招制服,使其无反抗能力......
爷爷极有限的探亲回来,已经身着蓝警服,挎着手枪。这些都源于他的一张制服照片,可惜那张照片找不见了。现存的这张是他接任所长时的留影。个子最高,着深色上衣,白净清瘦的便是我爷爷。细心的你可发现背景是一床借来的线毯?可见线毯在当时是珍贵之物。五二年、五四年两张照片爷爷衣装没变,背景建筑就是派出所办公所在,麻纸糊窗,其冷可见。
退休留城,安排妻子在并就业,在那个年代以他的职位并非难事。然而他没那样思想。他离乡时我父亲尚小,他离休回乡便值张罗我父亲婚事。回乡后还要求上地劳动,生产队里颇有微词,说他挣着工资还要在农村“抢工分”。不幸生产事故摔断了腿,从此古镇老街上多了一个干部脾气爱管闲事的瘸子。一条腋杖一直陪他走到镇里为他开的追悼会。那年我中考面试,没能见他最后一面,心肌梗死是那年我听到的最冷的医学词汇。
我奶奶姓马,她高平娘家姓郭。娘家姐弟四人,一个姐姐两个弟弟。据她讲那年头因为野菜填不饱肚子,才逃至八义马家车马大店做了使唤丫头,好像不足十岁的年龄。马家业大,生儿以“东房”“西房”命名。我奶奶年至成人以马家姑娘出阁嫁给爷爷。我奶奶的爸爸是个铁匠,心也是铁打的,不关心这个流落外乡的女儿。我奶奶极少回高平,回去也是看一脸冰霜,没句热话。所以我打小就知道村南头车马大店有一门不咸不淡的亲戚。高平邢村是我奶奶故去近二十年后我才去过。记得那是一场夏末的冷雨,我们步行了五个多小时才到,目的是参加我奶奶的妈妈的葬礼。当时我爷爷也已故去三年。
奶奶嫁给爷爷,只是去独撑一个家。丈夫太原工作常年不归,自己身小力薄,奶奶一个人只能算多半个劳力,生产队里工分最少。秋收分粮,打谷场上我家粮堆最小,颗粒最瘪。我父亲年幼时总是被安坐在分到的粮堆上,看着奶奶一担一担慢悠悠从晒场最后一个担回家。我家住房在弟兄三个中面积最小,是一个四合院外的两间东屋。我爸爸的奶奶并不很待见这个小孙子。有一次我爸爸久等我奶奶回家,趴在门墩上睡着了。而太奶奶就在对门哄邻居家的孩子玩。奶奶体弱干不了重活,童年的苦落成了一个病秧子。刚四十多岁就已辞世。所以我对她没啥记忆,这些冰凉的故事多是母亲一星半点的转述。
秋凉冬寒,已然褪色的黑白偶然拾起,寥寥几笔告慰我的爷爷奶奶,天堂该有暖意!
2017.1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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