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凌晨四点，我被一阵急促的喘息声扰醒。我下意识摸摸孩子的额头。
“好烫啊！”我说。
“嗯？”老公被惊醒了。
十几天内，这是孩子第三次发烧了。我们都被折磨的筋疲力尽，成了惊弓之鸟。
老公甩好体温计递给我，我给孩子试了试，38.6摄氏度。赶紧服用退烧药。
但是很快，体温上升到39.3摄氏度。我叫醒老公，让他打盆温水来，物理降温。
老公不情愿地嘟哝起来:“哎呀，明天还要上班，你就不能自己弄？”
“我也要上班的！”我不服气。
“孩子发烧了，你还上什么班呀。还不得请假一天？”老公说。
“我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我也不想请假的，”我委屈:“我刚刚试用了一个月，总是请假我工作要保不住了。”
他烦躁，却压着怒火，叹着短而粗的气。
2、
终于到了七点，孩子退烧了，我和老公带孩子去了医院。
“我走了。”老公说。
“你不等着孩子抽血？”我问。
“你等着就行了。我要迟到了。”
“我也要迟到了呀？”
“你不是8点半上班吗？8点开始抽血，你有的是时间赶路。”老公说。
“那我把孩子放在哪里？”
“幼儿园？你妈那？你带着去公司？随你吧。”他说。
我抱着孩子，两只胳膊控制不住地抖起来。孩子太沉了，32斤，抱了近一个小时，放下他就哭，我总不能在医院训斥他吧。
排队的人很多，也许因为是春末夏初，正是高发流感的季节。幸好我排到了第一个。
旁边坐着两个妇女，想必也是来查血的，奇怪的是她们不排队。
终于，等到查血窗口的护士。那护士看了我的单子，说:“查不了。”
“为什么查不了？”也许因为着急，我的声音里有点不耐烦。
“也可以先给你抽血，但那台机器还没打开，你要等20分钟出结果，”护士没好气的说，“给别人先抽，你还不愿意！”
说着，他就拿起孩子的手，开始扎针。我顿时火冒三丈:“我就是问一嘴，你看你的态度，你给别人抽就抽呗。”
抽完血，我看到护士对旁边坐着的妇人说:“姐，你来！”
我们这些外地人，永远也比不上当地拆迁户的待遇。
3、
20分钟后，拿到了查血结果，是细菌感染。我掏出手机看时间，看到好几个未接电话，接着老公又打来电话:“孩子怎么样了？结果出了吗？”
“出了，细菌感染。我忙，不跟你说了。”我很讨厌在孩子生病的时候，接到来自他爸爸，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的电话问候。
我忙不过来，还要接他们的电话，汇报情况？
“你咋不接我妈的电话？”老公责问:“我妈听说孩子病了很着急你知道吗？”
“我在忙，没接到，等晚上再跟她说不行吗？”我说。
“孩子不是你自己的，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关心他。”老公说完挂了电话。
已经8点40分了，迟到总比不去的强。我顾不得老公说什么，只想去公司上班，不然这个月的工资拿不到3000块了。
我迅速找医生开药，拿药，骑着车出了医院门，突然想起来，我没问医生服用剂量。
我又折回医院，寻问医生。当我抱着孩子出来的时候，电动车就不见了。
我四处寻找，打听，站在我旁边打量我许久的保安大爷说:“我给你推走了，挡着路了。”
4、
我找到车的时候，已经9点了。
把孩子送哪去呢？我打电话给老师，老师说孩子发高烧，最好还是不要来幼儿园，传染给别的小朋友不说，老师也照顾不到位的。
我又打给我妈:“妈，帮我看一天孩子行吗？”
“妮儿，你妈经常腿疼，昨天又扭了一下，”是爸爸接的电话:“我看呐，要换膝盖了。你田大娘就是腿疼，换的膝盖。”
“奥。去医院看看。”我说，强忍着眼泪。
“看出毛病来，你可要帮忙的。”爸爸说:“你哥手底下没钱。你不是攒了点钱吗？”
“我那是装修的钱呀，你知道的，过几天我的房子要交房了。”没想到爸爸会提这样的要求，出钱可以，全让我出，凭什么呢？
“你先别装修了。”爸爸说:“你哥他没钱。”
“卖车呀。”我笑着说。
“卖了车你哥开什么？”
“卖车位。”我假装淡定。
“卖了车位，车放在哪里？”
“卖房子。”我又说
“傻丫头，卖了房子，你还要我们住出租屋吗？”
“我结婚，婆家给你那十万块钱呢？”我已经哭成泪人，却还故作镇定，半开玩笑。孩子不停地叫妈妈。
“你哥买房欠下的债，不得还一还呀？早没了。”爸爸说。
我实在忍不住抽噎起来，说:“我们一家三口，住在40平的出租屋，没车，没车位，好不容易等到房子要装修了，装修款没了，我们只能卖肾了。”
“你别着急啊，想想办法吧。养你二十多年了。”爸爸说。
我把电话挂掉。直奔公司。
5、
到公司，已经十点了。三四个同事都在门口等我开门，我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让我拿钥匙。也许就等着我出糗的这一天。
我在经理的注目下，抱着孩子给同事们开了门。我对经理说:“孩子生病了，我可以带他工作吗？他会乖乖在书屋看书，不会耽误我。”
“你是咱们的书屋管理员，应该知道按时开门的重要性吧？”经理接着说，“你回家照顾孩子吧，今天小李替你。”
我骑上车，边骑边哭，口袋里的电话响个不停。
不管是老公的责问电话，婆婆的慰问电话，还是爸爸的讨债电话，我都不想接。
爸妈以前多么爱我呀！也许，爸妈对女儿的偏爱，正是因为他们知道爱不了太久。
老公曾经视我为宝！我以为，结婚就是以爱情为基础的搭伙过日子。没想到，结婚是我宣告独立的开始。
回到出租屋，孩子吃了药，安静地睡着了。我来不及多想，也不知不觉睡着了。
6、
醒来已经下午2点半了。若不是一阵敲门声吵醒我，我可能会继续睡。
开开门，婆婆出现在门外，她从早上九点开始赶路，坐了三个小时的火车，两个小时公交车，来到这里。她一只手拎着一个手提包。
我惊讶地看着她，她关切地问:“宝宝呢？好了吗？”
我没有作声，还在惊讶她的突然到来。
“让你一个人受累了，照顾孩子不是个轻快活儿。”婆婆说。
“我主要怕耽误工作。”我说。
“以后我给你来看孩子吧，你别拒绝了！”婆婆说。
“我拒绝？”我说，“我是怕您照顾不了妹妹，她才9岁呢。”
“你心眼好，我知道，”婆婆眼圈发红，眼珠闪着光说，“有你爸照顾你妹妹呢，放心吧。宝宝是我们的孙子，叫我一声奶奶呢。”
老公下班了，推开门进来，看到婆婆的模样，定是心疼了。
“为什么？你总是拒绝我们的好意？”老公紧锁眉头，“这次知道累了吧？孩子上学了，你工作了，跟以前不一样，你撑不住的，何必假装坚强呢？”
我假装坚强，我竟然忘了，我是个要强的人。而现在，我并不坚强，我连自己都丢了。
我想象中的超人妈妈根本不存在，我必须向生活妥协，家庭和工作，我的两块硬伤。
“你手里拿的什么？”我问老公。
“给你买的项链。”老公递过一个盒子说，“生日快乐！你又忘了。”
我每年都忘记自己的生日，每年都是老公提醒我。
“你该好好打扮打扮自己，”婆婆说，“多水灵的模样，像18岁的小姑娘呢！还差几件新衣服！”
原来，一直是我的倔强，让我身心俱疲，与旁人无关。长大了，要试着接受平庸，与生活和解。
既然今天是生日，就不免想起爸爸和妈妈，妈妈腿不好，爸爸和哥哥又没钱，我一时犯难了。
这辈子最痛苦的，也许就是父母年纪渐长，我却羽翼未丰。
父母的养育债，是说什么话，做什么事，花多少钱都偿还不完的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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