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炉火熊熊地旺着,姥姥的气息渐渐地弱着。
姥姥静静地躺在东屋的小炕上,眼睛已经不能睁开,脸上和额头的肌肉一点也不干瘪,肿成了亮紫色的。只是嘴唇内侧有血痕,双唇紧紧向里凹了去。细微的喘息从唇边的血痕上游出姥姥的身体,然后远远逃离姥姥而去。
我亲爱的姥姥正在平静地等待死神的降临。
“老姥娘!老姥娘!”我的儿子脆生生地喊道。
姥姥似乎听得到的!她的呼吸急促了许多,又象平时哮喘的样子了,可眼睛仍不能睁开!
儿子蹦跳着出去了。平常,他总抢走姥姥的紫木龙头拐杖,去戏弄小猫或者追赶小羊羔的。这次,他没拿。姥姥的拐杖静静地立在炕边儿,心疼地望着姥姥。这样子喘气,想必姥姥会不好受的罢!
终于,折腾了五天一夜后,姥姥平静地走了。
姥姥是老死的。她的身体一直挺健康,几乎没受过大病大灾的折磨。只是,姥姥有多年的哮喘,每天喝喽喝喽地喘粗气。近几年来,姥姥一直参加劳动,做了许多年青时没做的活计。特别是收棉花的时候,她总坐在裹了破棉布的小板凳上倚着篱笆晒着太阳,用粗黑干裂的手剥棉花桃,一簸箩又一簸箩,喝喽喝喽地喘着,剥着,晒着。时不时还自言自语:“明个又霜降了!”或“今个是大寒了!”姥姥对日历总是记得那么清楚。因为,她老是嫌弃自己活得太长,不想再过一个新年了!
在新年快要来的时候,姥姥如愿地走了。
“闺女们盼年,盼那花戴两边儿啊;小子们盼年,盼那爆竹钻天啊;新媳妇盼年,盼那过了初二过初三啊;老头们盼年,盼那牛肉饺子蘸糖蒜啊……”姥姥拖长了调子的年谣又响在耳边了。
明年春节,不会再听到姥姥用悠长悠长的调子念叨这个听熟了的年谣了!下次回家,不会再有那位拄着拐杖、挪了小脚的红脸膛老妇人迎上来问“来的是谁”了!这个种了枣树青菜、养了牛羊的农家小院里,少了一位喝喽喝喽喘粗气的大嗓门说话的老人;关心着我和我儿子的那些亲人里,少了一位每年为儿子做棉鞋棉袄的给我们温暖的姥姥!
朦胧的泪光中,我看见穿着黑布棉袄、满头白发的姥姥,轻轻向西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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