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悼画家赵彤海先生

悼画家赵彤海先生

作者: 漠谷 | 来源:发表于2018-03-09 08:24 被阅读0次

          当画家赵彤海先生作古的时候,我正在灞河边晨练。

          4月13日中午,我正与几位友人在街上一家餐馆饮酒,忽然接到彤海先生夫人的电话,她带着哭腔告诉我:“老赵走了!”我“啊”了一声,她又继续补充说:“今天早晨六点因突发心脏病……"

          我一时怔住,撂下酒杯,起身离席。

          彤海先生生于1944年农历11月21日,71岁。去年冬天与他在一起喝生日酒,才过去5个月,想不到从此竟成永诀了。

          我们说定今年暑期到终南山峪里住几日。可是从此天各一方,再没有和他在一起喝酒谈天的机会了。我与他相识是在九年多前的2005年秋天。那时他已经退休一年,而且在退休后不久就突发脑梗,从此落下了轻瘫,虽然不影响日常生活,但走起路来很费事。因为落下了病疾,他厌恶闹市区,就举家搬迁至位于东北郊的灞河岸边了。在一次宴会上,书法家刘浩然先生和画家卫俊贤先生谈到了彤海先生。谈到已故画坛大师石鲁先生时,俊贤先生告诉我,说石鲁先生的弟子赵彤海就住在灞河旁边,与我住在同一个小区。

            酒后当即与卫俊贤先生至彤海先生处拜访。

            想不到彤海先生风度翩翩,没有丝毫的病容,他拄着手杖,精神矍铄。头发虽不长,但梳理得非常齐整,脸色红润,嘴上的一排胡子尽管有点灰了,但显得格外有气质。我们相差十几岁,但他用浓浓的关中腔与我侃侃而谈。他一边抽雪茄,一边大口喝浓茶,优哉游哉。他见我不吸烟,便为我斟上一杯老款西凤酒。酒杯是耀州瓷,盛二两的那种深色杯。那天我们谈得很投机,而且还参观了他的画室。临走时他赠我一本画册。

          我回到家即欣赏了这本于上世纪九0年出版的画册。那时候他是西安中国画院的画家。在这本有八九十幅作品的画册里,其中多一半都是在新疆创作的。我是甘肃玉门人,并在甘肃张掖和新疆哈密、鄯善等地工作过。他的作品大部分都是反映南疆的风土人情的,我深深依恋着新疆,想不到很快就被画面中凝重的色彩所吸引,被这一幅幅美丽的画卷而沉醉。对于他那奔放而又凝重的创作风格,我倒有些偏爱了。自从这一次见面之后,我们来往频繁,因为都住在一个小区,再加上都有饮酒的嗜好,一来二去就成了忘年之交。

          赵先生祖籍河南淇县朝歌镇,自幼在西安长大。有一次我正在办公室接待来访者时,远在华阴上班的朋友老姚也突然来访,见书柜上摆放着赵先生的画册,他有些激动地说:“这位画家非常有才!我小时候在西安城念书时就知道他,他是咱西安有名的神童!”

          他话音一落,我一看表已经快到中午十二点了,正是饭点,就拉着老姚和其他几位朋友一起去街上的餐馆喝酒。路经赵先生家楼下时,我上楼将他请下来,他说在自家屋里喝酒,我不由分说将他搀扶着出门,只听赵先生夫人在絮叨着:“一群酒鬼!”

          到饭馆落坐后,我将赵先生介绍给大家,于是乎,大家频频举杯。那时候赵先生大约六十二三岁,酒喝得洒脱。诸位都恭恭敬敬为赵先生敬酒,每一次都是先干为敬。赵先生也不马虎,只要有人来敬酒,他是每回都必饮尽。老姚与赵先生都是爽快人,两人一连干了好几杯。

          席间我们再一次谈起他的恩师石鲁先生时,他的崇敬之情溢于言表。当他讲起石鲁创作《转战陕北》的情景时,我们都听得入迷了。

          赵先生对于石鲁先生的艺术风格和文革期间所受到的伤害既感慨又愤愤不平。他说那时候,石先生身无分文,为了吃一碗羊肉泡馍,竟然要拿自己的字画来交换!

          有一次我与赵先生在他的画室对酌时,他讲述了他与石鲁先生的神交。赵先生自幼酷爱绘画和书法,二十多岁时拜石鲁为师,这对他日后的创作非常重要。特别是文革期间,石鲁受到批判后,造反派到处抓他批斗。为了躲避造反派的揪斗,赵先生冒险将石鲁藏在自己家里居然长达几个月之久!这期间他与恩师朝夕相处,尤其在艺术创作上受到感染和启发。

          在文革期间,石鲁被造反派折磨得奄奄一息,身体和精神上受到严重损害,一度精神失常,疯疯颠颠,似乎成了荷兰画家梵高……

          赵先生趁着酒兴拿出了他的珍藏,我一瞅,竟然是几幅石鲁的画和一幅石鲁为他题写的字!石鲁的字画,我过去十分关注,但欣赏他的原作这还是头一次!石鲁是长安画派的领军人物,他的画大气磅礴,惊世骇俗,题材广泛,用笔犀利,如刀刻刀勒,墨色酣畅淋漓,痛快沉着,让我大开眼界,油然而生出一种强烈的震撼力!再看石鲁的书法更是标新立异,既有金石味,又有劈斧痕,笔力纵恣雄豪,跌宕起伏,生涩凝重,韵味无穷,乃超前绝后,自成一家。石鲁一生都在为艺术奋斗,是伟大和悲壮的!

          石鲁是中国20世纪最伟大的艺术家之一,他的绘画和书法乃至篆刻创作在中国乃至世界都是一座不朽的的丰碑!

          石鲁于1982年逝世后,赵先生牢记恩师的教诲:“生活决定精神。生活枯竭,画必凋败。”他背着画板去南疆进行写生,一去就是一年多。南疆的塔里木河和浓郁的风土人情让他奔涌出艺术创作的灵感,这期间的创作丰厚。 这也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创作活动,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形成了他的创作风格,甚至影响了他的后半生。

          他用颤抖的手,取出他在新疆的画作,大约有几百幅作品和素描。这些画中弥漫着浓厚的时代气息,特别是在表现新疆风貌的画面更具有浑厚感,充分体现出顽强的生命力。如《巴楚盐湖之行》、《胡杨》、《塔里木河之秋》、《雅丹奇观》、《火焰山》等作品独具匠心,蕴藏着深厚的艺术魅力。他的画不求修饰,以奔放的笔触表现生活中的美;在色彩运用上大胆创新,大量用红色勾勒线条,画面意境深远。我喝下一杯酒说:"梵高善用黄色,你用红色,手法奔放,追求本质的美,就像地球人热爱太阳那样!真乃中国的梵高!”

          他仰天大笑,几乎笑出了眼泪。

          “来,兄弟干杯!”他端起了酒杯。

          “您不敢再喝了!您的身体……"

          不等我说话,他将杯中酒饮尽。

          无奈之下只好与他継续喝将起来。

          当我提到新疆时,他再一次感慨万千:“我是新疆人!来,喝酒!”

          这以后我每从新疆回来都要带几瓶新疆酒去拜访他。当喝起伊力特曲时,他深深怀念八十年代在新疆喝过的伊犁大曲!每逢话题转到新疆,他都会精神百倍。他说新疆人好羊肉好瓜果好,总之什么都好。因为身体原因,他无法再去新疆写生了。他迷恋大西北的广袤,帐篷里的奶茶香,还有塔克拉玛干沙漠的驼铃……

          有一年秋天,我刚从新疆回来,他拄着手杖来到办公室,为我送来了几杖印章,都是用蓝田玉篆刻的,古朴自然,我爱不释手。赵先生秉承了艺术大师石鲁所具有的古拙苍劲的金石气息,犹如书法中的涩笔,表现出遒劲凝炼、厚实稳健的风格。一个全面的画家,除了具备书画的理论外,应通晓书法、画法、篆刻,而且具有娴熟的技法。在这些方面,齐白石、徐悲鸿、傳抱石、石鲁等名家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赵先生也是如此。赵先生在绘画、书法和篆刻方面的造诣颇深,让我敬仰。西安有几位画家的印章和闲章都出自于赵先生之手。

          当书画走向市场化的时候,赵先生却病倒了,这一病让他完全脱离了市场。他在寂寞中度过了他生命中的最后十年。书画界的什么事情他都不管不问,毎月领着几千元的退休工资,毎日在他的画室作画或者写字亦或刻印章什么的,忙里偷闲,依旧吸着雪茄,喝着浓浓的茶,饮着二十元一瓶的老西凤酒。他珍藏着石鲁和赵望云的字画,拿出去晒晒也值几千万元吧。可他宁愿贫困,都不愿做金钱的奴隶。

          在物欲横流的今天,画家书法家的字画都有了名码表价,每平方尺几千元几万元几十万元不等。在我熟悉的十几位书画家当中,除过邹公外,其他几位的画就构图和色彩方面明显逊色于赵先生。他们也完全认同。尽管他们的书画每平尺五六千元或几万元,每年收入几百万元,住着别墅,坐着路虎,但我丝毫没有敬仰之情。邹公是书法大家,他的行草洒脱自如,婉约精致,雅拙清新,自成一体。我与赵先生也常谈起邹公的创作风格。

          赵先生的画室里挂满了自己的画,呈现着绚丽的色彩,细看起来很凝重。有一幅在南疆画的《巴楚盐湖之行》,我说这幅斗方我喜欢,要用两万元买下收藏,他居然发起脾气,说我小看他这个新疆人。他二话不说将画从墙上取下来,郑重地送给我。我让匠人裱好后,挂在家里的客厅里。后来他又为我画了几幅他在新疆的画,也写过几幅字,我都收好珍藏起来。赵先生的行草不拘一格,雄厚苍茫,如行云流水,但非常有章法。

          关中人貌似粗犷,但骨子里并不豪放,受传统文化的约束和影响,做事做人谨小慎微。赵先生是新疆人,已经完全边缘化了。我曾在《西行旅迹》一书中专门提及到他对新疆的神往。一次酒后他挥手说:“扯淡!”的确,人生什么都是浮云,尤其是金钱和名利,甚至是扯淡!他什么都放开了,如入无人之境。

          自打2009年,我每年的农历11月21日都要为他办寿宴。后来在一次寿宴中他酩酊大醉,我让单位的几个小伙子将他抬回家去。从那以后每逢他生辰纪念日时,就在他的画室小范围进行。我带上菜和酒,两三个人慢悠悠地喝酒谈天。他知道过生日是扯淡,只不过是喝酒的一个噱头。他说喝一次少一次。

          现在赵先生说走就走了,我反而倒有些寂寞了。喝酒的伴呢?

          总而言之,赵先生是干净的走了。他虽不是一个功成名就的画家,声名也不见得很大,甚至连画都卖不出去。但在我看来,以他的才气和天赋,以他丰厚的创作和独特的艺术风格,他的绘画无疑是高水准的。经过时间的沉淀,将来一定会得到更多的人们的认可。如果条件允许,我会为赵先生办一次画展,让更多的人来了解这位画坛怪杰。

          当我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赵先生的画作,凝重的色彩将我包围起来。这色彩让我挥之不去。色彩蔓延着,似乎太熟悉了,大约是秦岭和天山的本色,是沉着的,相伴的是塔里木河旁的日出,是艾丁湖畔的晚霞,是高昌故城下的残阳……

          过几天就是谷雨了,在这播种的季节里,我深深的哀悼我最崇敬的艺术家——赵彤海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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