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陈家吃的饺子叫“百家饺”,安安的新褂子叫“百家布”,就连花妮也得了双新鞋子。谁家都不多,但谁家也能匀出来些许。
那一个大一个小,一个扁一个圆的饺子从各家的盘子里倒了进来。老爹的手刚把饺子放进嘴里,就不得不再去抹把眼泪。安安是吃得开心的,任何一只饺子在他眼中都美味无比,他每吃完一个,就会吧嗒一下嘴,大声说:“真香呐,大奶奶包的饺子也是这样好吃。”他笑起来,脸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疤痕就立刻挤在一起,仿佛句号贴满了脸颊。窦婆子轻叹口气,“本来好看的娃,瞅瞅这满脸的麻子,叫麻皮好了。贱名好养活。”她的话引起众人的注目,自己才觉出来不好意思,“嗐,瞅瞅俺这张嘴,大过年的。”她的话音刚落,老爹倒是接起了话,“你说得对,安安这娃命苦,给起个贱名对着呢。”他停下咀嚼的嘴巴,望着对面这个满脸标点符号的小人儿,心事满腹地问,“安安,你得个麻皮的名字行不?”他的嘴巴凹起来,看似那个“好”字就要从自己的嘴里蹦出来了。安安正摇头晃脑地吃,哪里顾得了这些,撅起油哗哗的小嘴再笑,“爷爷说好俺就说好。”老爹凹着的嘴合上了,很快又张开,两片唇上下碰了几下,挤出几个字来,“麻皮就麻皮,好养活。”
大家相互瞅着,个个面露尬色。
村长正要招呼邻里们回家时,和着冷风,门外挤进来个人。她拨开众人,直勾勾盯着桌上的饺子,一步扑到近前:“娘包的饺子吗?”她把鼻子凑到饺子上闭着眼睛闻起来。这人身上只穿着件薄棉衣,头发像鸟窝似的团在头上,其间还夹着几根枯草梗,裤子和鞋面上尽是黄土。她把手抬起,用已有黑红冻疮的手指捏起一个饺子,转着圈地看,嘴里絮叨起什么话来。
村长见状,望老爹一眼,两人不谋而合。“感谢大家还惦记我们这家子人,这情分俺陈汉中这辈子还不上,就让安安接着还。”他站起身来,“天也晚了,大家都回去吧。”
很快屋里只剩下翠莲还在了。她去伙房烧好水,帮花妮拢好头发,问:“陈阿爹,俺明天过来帮花妮洗个头吧。”陈阿爹,这是翠莲私下里的称呼,老爹也知道翠莲的好意。这么久以来,如果不是翠莲还在帮衬他照顾花妮,他真的不知如何是好,“就是,明天初一了,洗头讲究不好。”“还有啥讲究?她能活着,就比啥都强。”老爹摆摆手,“你也回去吧,娃儿该睡觉了。”
翠莲望着坐在饭桌上乐呵呵吃饺子的花妮,听她一边吃一边唠叨着“娘包的饺子真香”,无奈地深深叹口气,转身出去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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