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渐渐遥远,旧日的时光久已沉埋,但当《再世童年》的琴声响起,我还是会不由地想念我的童年,那就是我的黄金时代。
被诗歌包围,被小说包围,被土地包围,被蔬菜和树木包围,被妈妈的饭香包围,被爸爸的琴声包围。熟悉我的朋友都知道,我不止一次地提起这些,怀念这些。但是,我坐在时间的船上,被网络的洋流吹着飘来荡去,螺旋向前,不可能再回去了。时间这个维度是不可逆的,伤口无法消除,烙印无法抹平,获得的知识不会还给老师,习得的技能也不会被别人夺走。
我的爸爸和妈妈也已年过半百,性情有些急躁、顽固、黏着。我几乎不太确信,我记忆中的利落干练的妈妈,淡然从容的爸爸,是否确然真实。
爸爸年轻时是个文学青年,能诗,善画,通音,妈妈教我读诗,他便画了诗词卡片,我至今都记得《渭城曲》的青青柳色楼前骏马,也记得《剑客》的晃晃宝剑风尘侠客,记得暗淡雪山青海长云,记得苍茫云海天山明月。他还教我怎么画柳,怎么画竹。小学时帮爸爸阅卷,看到“欸乃一声山水绿”,觉得这句子真妙啊,及至后来,听人唱这句,才知道“欸乃”读“ou’ai”,绿也读“lu”。
小时候,我最喜欢的两首诗,其一是《山居秋暝》,另一是《过零丁洋》,我甚至不知道“竹喧归浣女”是什么意思,更无法理解“山河破碎风飘絮”。但我相信我从小就懂了这两首诗,它们所代表的不同的情感是我的两扇肋骨。后来,一扇写满了庄子、陶潜,另一扇则是岳飞、水浒传。一柔一刚。现在我仍无法摆脱这两首诗的影响,我想,我可能永远无法摆脱了。
所以,我听《隋唐演义》时,既心仪王伯当,也甚爱谢映登。王伯当践死誓为友捐躯,激于意气,使宝剑匣中鸣,真真令人心潮澎湃,醉酒长哭。谢映登则在瓦岗败亡后,弃马封枪,折箭归林,一身无挂,飘然入道,从此做了化外之人。我不止一次地梦见过谢映登,有时他是音乐老师,有时他研究线性代数,唯有一次,我伤感地跟他讲:“三哥(王伯当)死了,我想跟你去山里。”他笑着说:“你吃不了这个苦。”
天亮了。我做了很久的隐居的梦也醒了。是啊,以我这样的蒲柳之质,如何能吃得起山中修行的苦处。我无法像祖先一样,在大自然中游刃有余地生存。有毒的植物、野兽、对黑暗的恐惧、不能洗澡的困难,对我来说都是无法应对的。我只好依托城市,上班,工作,赚取薪水,换点吃喝,也获取一点集体给予的虚假的满足和自信。
但我还是像小时候一样读书,对知识的渴望没有尽头。除了上班、吃饭、睡觉,每天有六个小时属于自己。三年间,很多个六小时过去了,我也一直在往前走,所不同的是,以前稍稍孤独,现在有了一些可以深言的朋友,也知道了现世颇具古风的风云人物。少时父母给我建造花园,现在他们已无力灌溉,水泵的执掌人变成了我的朋友,我的勇气和力量的来源。
之后,还想做很多很多的事情,列了长长的清单,人的生命仿佛烛照,须臾即灭,但文字这个载体许如沧海,可以奔腾得长久一些。
几年前,我曾说过,随时准备迎接死亡,即是当时死了,也不可惜,人的寿数使然罢了。但假若当时真的死了,还确实有些遗憾呢,大师兄和正吟星兔图蘑们,我都不会认识了。
还是活着的好。
我没有忘记如何爱人,我想画一个圆,回到最初的地方,就像我曾经梦想过的漫山遍野的鲜花一样,我正在建造这样一个花园,我们正在建造这样一个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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