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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镇往事•忆

水镇往事•忆

作者: 全自 | 来源:发表于2020-11-21 23:33 被阅读0次

    自从大学毕业后,我就极少回水镇,畈村更是去得少了。

    2019年的仲夏季节,我回到了水镇。在家待了几天,颇有些无聊。

    妈妈见我整天在家不出门,无所事事,就说:“你小时候每年寒暑假都会到畈村去小住,既然回来了,就去畈村看看吧。”

    畈村,是妈妈的娘家,那里住着我的舅舅舅妈,还有表兄弟和姐妹。在上大学之前,畈村是我每年寒暑假必去的地方。

    第二天,我雇了一辆小面包车,独自一人前往畈村。记得小时候,每次去畈村,要么是爸爸骑着自行车带着妈妈和我们兄妹三人,要么是一路走过去,一家人其乐融融,从来不觉得累和远。

    如今,再让我步行到畈村,似乎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了。尽管从水镇到畈村不过两公里的路。

    一路上很有些变化,我透过车窗看到曾经道路两边的稻田全都变成了住宅高楼。

    舅舅得知我要来,一大早就让舅妈到菜园里去摘了很多新鲜的蔬菜,中午要留我吃饭。舅舅笑着对我说:“几年没来村里了,走,我带你四处看看。”

    舅舅也老了许多,已过了花甲之年的他两鬓斑白,颧骨突出,脸上比几年前我见到他时,要瘦了许多,满面皱纹。来之前,妈妈就告诉过我,舅舅这些年为了几个子女很有些操劳,六十多岁的人了,还在镇上打工挣钱。

    舅舅有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两个女儿都已出嫁,儿子也娶了媳妇,搬到了水镇,只有舅舅和舅妈老两口一直住在畈村。舅舅说,他就喜欢畈村的空气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简单,所以,他哪也不去,就守在这个小村庄里,一直到老。

    畈村变化很大,原来一间间土坯房都变成了一栋栋崭新的二层小楼房。一时间,我竟都有些恍惚了。

    舅舅不时的和从我们身边走过的村民打招呼,我竟一个也认不出了。当然,他们也不认得我了。

    记得小时候,每次来畈村,村里的人都会热情地给我打招呼“小妹,来了?”

    “是啊,来了”。

    “多住几天”。

    小时候常跟表姐妹一起去洗衣服的河塘,依旧清澈见底,碧波荡漾。只是已不见在荷塘边浣洗衣服的村妇。

    舅舅说,村里早就通了自来水,现在家家户户都买了洗衣机,不会再有人到河塘里洗衣服了。

    我和舅舅一路往村子深处走去,走到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枫树底下时,舅舅指着枫树旁边的一间已经完全破败的土坯房对我说:“小妹,还记得这是谁家的房子吗?”

    我盯着房子看了半天,摇了摇头。

    “苦州的啊,你都忘了,这棵大枫树就是苦州以前种下的。你小时候来畈村,总喜欢到枫树下玩。”舅舅笑着说道。

    苦州,听到这个名字,我的脑海里立马就出现了一个皮肤黑黝黝、高大身材的男人。

    苦州, 比我爸爸小不了几岁,但是按照我妈妈在畈村的辈分,他要叫我妈妈姑姑,称我爸爸姑父,因此,我一直都叫他苦州哥。

    苦州哥的眼睛是极少见的那种黑和亮,眼神永远像孩子一样清澈,爸爸常说,苦州哥是个老实人,善良又纯朴。

    苦州哥不仅身体强壮,而且力气大如牛,也正因为如此,他的食量也比常人要大得多。

    那时候苦州哥经常跟着爸爸一起干活,因此也常在我家里吃饭,记得每次做饭的时候,爸爸都会特别叮嘱妈妈说:“今天苦州要在家里吃饭,你多做一点。”

    我们家大人吃饭用的是大号的碗,爸爸也是饭量大的人,每顿饭不过吃两碗,而苦州哥每每要吃上三碗才够。

    也许是因为饭量比常人大,苦州哥干活时出的力也大于一般人,爸爸常说,他一个人干的活顶得上三个大小伙子。

    那时候,爸爸就靠一辆拖拉机养活我们一家五口人。每次开着拖拉机外出干活时,爸爸就会带上苦州哥,因为苦州哥特别能吃苦,人也勤快,干活特别踏实。

    爸爸要运沙石,苦州哥就一声不吭,一刻也不停歇地把沙石往车上铲;若是运木头,苦州哥就把木头扛在肩上,不知辛苦地往车上装;若是给盖房子的人家运砖头,苦州哥便一人抱着磊成半人高的砖块,一次又一次地小心翼翼地往车上装。

    分工钱的时候,爸爸给多少,他拿多少,拿到手的钱,数也不数就揣进自己的衣服兜里,然后呵呵的傻笑几声。

    苦州哥是那么的勤劳,又是那么的容易满足。

    也许是家里太穷了,苦州嫂在钱上向来对苦州哥管得极严,每次干活挣的钱,苦州哥都会一毛不剩的全部上交给苦州嫂,就连在外面干活时,雇主家给的香烟,也总是会被苦州嫂从衣服兜里给翻出来,再拿到村里的小卖部里去换成香皂、洗衣粉之类的生活用品。

    对此,苦州哥从来不恼,即使苦州嫂每天只给他兜里装一块钱的饭钱,他也从不说什么,照旧是呵呵一笑。

    有一次我听见爸爸给妈妈说:“别看苦州长得五大三粗的,却是个贴心疼媳妇的人,挣的钱从来不舍得花在自己身上,总是想着媳妇和两个孩子。”

    爸爸说得没错,苦州哥活着,好像不是为了他自己,因为,他从来不会为自己考虑。

    那时候,从水镇到县城,开车需要一小时,爸爸开着他那辆有些破旧的拖拉机,往往就需要近两个小时。由于路途有些远,钱不好挣,爸爸很少到县城去运货,一年也就去上一两次。

    那是1996年五月的一天,爸爸要去县城运货,极少去县城的我,吵着闹着要跟着一起去,爸爸拗不过我,就让我和苦州哥坐在拖拉机的货箱里,一路往县城驶去。

    苦州哥见我坐在车上无聊,便一路给我讲故事,逗我笑。苦州哥没上过学,但是他讲的故事却很好听,例如猴子的屁股为什么是红的,例如嫦娥奔月的故事等等,他讲起来绘声绘色,总是能让我听得极其投入。

    到了县城,装完货,爸爸说,好不容易来次县城,要带着我去百货商店买点好吃的。

    苦州哥从爸爸那里支了二十块钱,在百货商店里给他的两个孩子买了些点心,又在卖化妆品的柜台左挑右选了半天,最后给苦州嫂买了一瓶护肤霜,给自己,却什么也没买。

    “难得来趟县城,怎么不给自己买双鞋子?”爸爸看了看苦州哥脚上的那双破旧的黑布鞋说道。

    “我一个干粗活的,买的鞋不经穿,我娘做的布鞋,怎么磨,都不坏。”苦州呵呵笑着说。

    1997年,苦州哥35岁,正值壮年。

    为了多挣钱供两个孩子上学,苦州哥干活更卖力了。这年开春后,他除了跟着我爸爸一起干活,又另外在工地上找了份搬砖的短期工,很是辛苦。

    尽管如此,苦州哥总是笑呵呵的,在他脸上,根本看不出生活的艰辛与不易。

    那年仲春,不过四月底,天气就热了,可能是天天风吹日晒地在外面干活,苦州哥的脸越来越黑,我常常开玩笑的对他说:“你快成黑包工了。”苦州哥听了,也不生气,总是呵呵一笑。

    五一刚过,苦州哥突然就瘦了,脸色也一天比一天黄。谁见到他都会问:“苦州,你是不是病了?脸色这样的差。”

    苦州哥总是摇摇头,笑一笑当作回答。

    爸爸也觉得不对劲,因为苦州哥的胃口似乎越来越差,吃得越来越少,干活时的力气也大不如从前。

    “苦州,去医院看看吧。”有一天吃饭的时候,我听到爸爸对苦州哥说。

    “没事呢姑父,我身体好着呢。”苦州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说。

    但是过了没几天,苦州哥和爸爸一起干活的时候,突然晕倒了。

    送到镇上的卫生院后,诊断的结果是肝癌,胃癌。

    镇上的卫生院医疗条件有限,医生让家属将他送到县里的医院。

    在县医院断断续续治疗了半年,苦州哥的身体也不见好,加上家里实在没钱给他治病了,苦州娘和苦州嫂商量后决定,放弃治疗,她们想用非科学的方法试试,也就是迷信。

    苦州娘替苦州哥求了不少的土方子。

    把牛粪和剥壳的鸡蛋一起煮熟,每天吃一勺。就是苦州娘替苦州哥求来的土方子之一。

    那牛粪煮鸡蛋,是何等的难以下咽,身患重病的苦州哥为了活命,也是因为相信自己的母亲,竟然忍受住一次又一次的恶心呕吐,硬是连着吃了一个月的牛粪煮鸡蛋。

    就这样,在苦州哥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里,辛苦操劳了一生的苦州哥,总是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省吃俭用的苦州哥,没好好吃上一顿饭,在病痛的折磨中走完了他生命的最后一段路途。

    那年秋天,正是畈村人最忙碌的收获季节,苦州哥走了。

    年仅三十五岁,留下了两个尚且年幼的孩子。

    “小妹,你在想什么呢?”舅舅的问话将我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舅舅,苦州嫂和两个孩子过得好吗?”我用手抚摸着大榕树,没有回答舅舅的话,反问了他一句。

    “苦州走后,她没有再嫁,一直待在村里照顾两个孩子,前几年,女儿嫁到外地去了,儿子也成家立业,在镇上买了房子,她就跟着儿子搬去了水镇,再没回来过。”

    “苦州哥年纪轻轻,患了两种癌症,他真可怜。”我有些伤感地说道。

    “是啊,苦州走得太早了。他的病,是累出来的,又吃得太差。他媳妇后来也特别后悔,逢人就说,苦州生前没什么喜好,就是爱吃,该让他吃点自己喜欢的,唉,都是后话了。”舅舅说着,摇了摇头。

    我沉默着,没有说话。

    “好在现在大家都讲科学,相信医学,不会再有人迷信,乱求方子了。”舅舅似乎是看透了我心中所想,他看着大枫树,对我说。

    从舅舅家吃过午饭出来时,已是下午两点多了,这个时候,畈村的人都在午休。村子里沉默又安静。整个畈村仿佛都睡着了,我的耳中只能听到树上知了不间断的叫声。

    我决定步行回水镇。

    经过村里的河塘边时,我看到岸边的月季开得正艳,香味扑鼻。

    一只彩色的蝴蝶,绕着盛开的月季花不停地飞舞,最后远远地飞走了。

    河塘对面,苦州哥亲手栽种的大枫树在午后的阳光下依旧挺拔的伫立着。

    畈村一天比一天好了,生活在这个村庄的人们,也一天比一天有希望了。

    故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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