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一三八:撇开心还是回到心
来书云:“谓致知之功,将如何为温凊、如何为奉养即是诚意,非别有所谓格物,此亦恐非。”
此乃吾子自以己意揣度鄙见而为是说,非鄙人之所以告吾子者矣。若果如吾子之言,宁复有可通乎?盖鄙人之见,则谓:意欲温凊、意欲奉养者,所谓意也,而未可谓之诚意;必实行其温凊奉养之意,务求自慊而无自欺,然后谓之诚意。知如何而为温凊之节、知如何而为奉养之宜者,所谓知也,而未可谓之致知;必致其知如何为温凊之节者之知,而实以之温凊,致其知如何为奉养之宜者之知,而实以之奉养,然后谓之致知。温凊之事,奉养之事,所谓物也,而未可谓之格物;必其于温凊之事也,一如其良知之所知当如何为温凊之节者而为之,无一毫之不尽,于奉养之事也,一如其良知之所知当如何为奉养之宜者而为之,无一毫之不尽,然后谓之格物。
温凊之物格,然后知温凊之良知始致;奉养之物格,然后知奉养之良知始致。故曰:“物格而后知至。”致其知温凊之良知,而后温凊之意始诚;致其知奉养之良知,而后奉养之意始诚。故曰“知至而后意诚”。此区区诚意、致知、格物之说盖如此。吾子更熟思之,将亦无可疑者矣。
为学根本在心,所谓的“学为圣贤”,其实也是从心出发,发自内心而言的。伴随着名教“重虚文而轻实行”弊端的日益累积、凸显,渐渐形成了“务外而遗内”的习气,渐渐把本心抛诸脑后,忘记了为什么而学、为什么而出发!
这便是王阳明振臂高呼“心即理”、“知行合一”“致良知”的根本缘由。他试图通过自己的鼓与呼,回归圣学本来目的——“学为圣贤”以“明明德”,还原圣学本来气象——“知行合一”以去虚文之害。
问题是“重虚文而轻实行”之风已非一日两日,历代儒者穿求文义方面的影响早已根深蒂固,再加上科举考试的不断强化,虚文之害对不明就里的初学者而言,非但不以危害,反而成为他们努力维护的成见。
与顾东桥之间的书信,便是对虚文之害,对种种成见的一一澄清、抽丝剥茧。
你来信说:“先生将‘致知’的功夫,视为如何去保证父母的冬暖夏凉,怎样去奉养父母才恰到好处,也就是‘诚意’,而并非另外所谓‘格物’,这恐怕不对吧。”
这是你按照自己的想法来猜度我的观点,并非我讲给你的真意。如果真如你所说的,怎么能讲得通呢?我的看法是:想让父母冬暖夏凉、想要奉养父母,这只是所谓的意,不能把它直接视为“诚意”;一定是要笃行了让父母冬暖夏凉、奉养父母的意愿,一定要切实践行了温凊奉养,务求体会到真正实现这一意愿后的充实愉快,没有一丝一毫虚假违心的地方,这样才可以叫作“诚意”。知道如何让父母冬暖夏凉、知道怎样适宜地奉养父母,只是所谓的“知”,而不能说已经“致知”;一定是知道了,并且做到、做好了,才能称之为“致知”。温凊和奉养之事,是所谓的物,而不能称之为“格物”,在使父母冬暖夏凉和奉养适宜这件事上,必须要按照自己心中的良知所认为的那样去实践,没有一点保留,然后才能称为“格物”。
父母冬暖夏凉的物“格”了,然后想使父母冬暖夏凉的良知才算“致”了;奉养父母恰到好处的物“格”了,然后想恰到好处奉养父母的良知才算是“致”了。所以《大学》里说:“物格而后知至”。“致”了想让父母冬暖夏凉的良知,然后想要如此的意念才可以说是诚挚的;“致”了想恰到好处奉养父母的良知,然后想要如此的意念才可以说是诚挚的。所以《大学》又说“知至而后意诚”。我关于“诚意、致知、格物”的学说大体如此,你好好思考、细细琢磨一番,也就没有什么可以怀疑的了。
不讲“致知”的知,是毫无意义的,毕竟,为学的根本目的是“学为圣贤”,不是虚空清谈。在王阳明的思想世界里,“致知”才是“知”,“致知”本身又是“行”。他不是在争辩知与行到底是一体还是两端,而是在以“致知”之行,不舍昼夜地向着“学为圣贤”的人生终极目标狂奔。
撇开心还是回到心,哪里是个值得商榷的问题。答案只有一个,毕竟谁能真正撇开自心看世界呢?问题是,在人生的奔走冲突中,我们真正回到过自心,关照过自心吗?
心若在,“知致”、“意诚”都不在话下。倘若忘记了本心,哪里还有什么“诚意、致知、格物”的为学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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