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旧都安邑下的孙吉庄,也有着数千户人家,民众躬耕于田野,炊烟袅袅升起,一片祥和安乐之景。李冰深一脚浅一脚漫步于田畴纵横之间,阡陌内,两寸深的青铜车辙印很是鲜明,目光不远处,无数赤裸着上身,脚上逮着镣铐的奴隶在家丁的鞭打下奋力劳作,公田上的麦子绿油油,长势极好。李冰皱了皱眉头,眼光挪向脚下稀稀拉拉的青麻和麦穗,忍不住俯下身子亲吻了一下,一股清香之气扑鼻而来,让人很是受用。
“冰儿,求学回来了?”赶着老黄牛的一个妇人笑嘻嘻说道。“是呢,王姨,您身体可好?”李冰客气地拱手笑道。
“你看,这有文化的就是不一样,多懂礼数,可比我们家憨娃强多了,冰儿学的可是纵横之学?”
“王姨,不是,学得河渠之学,劳您牵挂,收成可好?大河河道离我们只有二十里地,好在河道在我们之下,可有泛滥?”李冰饶有兴致道。
“好,好,没有泛滥,就是,唉,光有收成,落不到嘴里。”妇人话音未落,被一旁的男子拉了过来,“孩子还小,你说那些干啥,真是碎嘴子,去去去,干活去。”那个男子拍了拍李冰肩膀,“冰儿,家里母亲怪想你的,你师从西门大人,将来顶有个好前程,去哪里都好,就是不要向我们一样,在土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还得忍受各种苛待,对了,也不要像邻村的张仪,去什么狗秦国,拜了相,就是当了王,我们也不认他,呸。”
李冰内心五味杂陈,向着那男子拱了拱手,默然无语,张仪他知道,师从鬼谷子,秦魏血仇数十年,岂是一句话说得开的,君子之道,合则留,不合而走,只是,张仪不顾道义,唯利是图,实在不是一个好人。
孙吉庄的腰巷中,李冰家里就坐落在坡下,门前的皂荚树十分茂盛,有数人合抱粗,每年盛夏时节,父亲便会与邻居们坐在树下,漫无边际地闲聊,小孩子们便来回捉迷藏,抬腿斗牛玩,不亦乐乎。
“冰儿回来了,没事来家里吃饭啊。”家里的邻居崔婶端着饭碗,蹲坐在石墩上,一手拿着葱,扒拉着碗里的饭食。“崔婶好。”李冰微笑着点了点头,以示礼貌。
看着家里熟悉的两级泥阶,破旧不堪的门板上,挂着蒿草。李冰推门而入,门廊两侧摆满了各色农具,新扎的扫帚看着格外显眼,大黄狗闻讯早就嗷嗷叫地跑了过来,在李冰膝盖旁摇着尾巴,他抚摸着大黄狗,高叫了一声,“爹,娘。”
一个妇人掀开门帘,从昏暗的庖房中走了出来,褐色麻杉上已经有了四五个补丁,脚上的布鞋也满是泥土,裙摆上还残留着农田里的枣刺,看到李冰,微微有些愣神。
“不孝儿李冰,拜见母亲大人。”李冰扑通一声跪在李母面前,李母急忙搀扶起儿子,眼角里的泪水已经止不住地向外流淌,“快起,快起,跟师父辞行了吗?”
李冰慢慢站起身,也是哭成个泪人,哽咽道:“娘,师父离世了,官府为师父料理后事,我守孝三年,便归家了。”李母一把将李冰揽在怀里,安慰道:“好了,好了,冰儿孝顺,吃了吗?娘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炒鸡子好不好。”
“娘,还是您懂我,爹呢。”李冰依偎在母亲的怀里,笑嘻嘻撒娇道。“地里忙活呢,无事,莫操心,去玩一会,你爹一会就回来了。”
他坐在院外的泥阶上,跟大黄狗嬉闹了起来,不一会,饭菜的香味便飘了出来,蒸红枣,炒鸡子,凉拌苜蓿,还有一碗香喷喷的飘油炖肉,可是丰盛。李父踏着厚重的步伐进了屋,看这李冰,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放下肩上的锄头,与李冰寒暄了几句,简单擦了擦手,便一起坐在了石案旁。大黄狗耷拉着脑袋识趣的蹲在三人脚下,也不言语,只是静静的看着李冰的泥碗,不一会伸出舌头在地上舔弄着掉下的食物。
“父亲,我似乎理解了,王婶说的事情,收成不错,可是到了自己嘴里,也没剩几口了。”
“冰儿,你说说,这里只有我们家里人,父亲想听听你的判断。”李父放下手里的碗筷,端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孩儿守孝三年时间,大河之畔自上而下,我走了不下十遍,只怕父亲的脚力现在也比不上我了。”李冰露出了自己厚厚的足茧,很是得意。“好,不错,年轻人踏实肯吃苦,有成。”
“当年与师父同朝为官的吴起将军在魏国训练了大批武卒,战力强悍,所向披靡,而为了奖赏这些人,便拿出了许多的土地去封赏他们,那时我大魏疆域辽阔,秦国河西,中山国等,沃野千里,有很多的土地可以拿来封赏,所以人人都争当武卒,为国建功。”
李冰顿了顿,看着父亲兴致勃勃的样子,继续说道:“可自秦国商鞅变法,收复河西,中山反复,齐人也掠我疆土,可武卒数量,不减反增,很多平民的土地都被国府拿来赏赐武卒,如此情势,平民土地越来越少,他们为谋生,西去秦国者,不在少数,即便秦国法律严苛,文教落后。”
“是啊,咱们村的地,许多也被兼并走了,咱家村西的地,六十亩,一个大黄牛的价钱便买走了,市价,三头大黄牛也不卖,可人家有特权,手里拿着刀,官府里有人,你哪里敢说个不字,村南头的老黑,死活不卖,被直接扔在监牢,现在生死未明,他们一家人想逃去秦国,被抓了回来,全数充了官奴。”李父无奈地叹了口气。
“民为官欺,这样的世道,不知道要持续多久,爹,孩儿日后若为官,定以百姓为念,不让您二老丢脸。”李冰跪在二人面前俯首道。
“冰儿,有此想,很好,你接下来什么打算?”李父扶起了李冰慈祥地看着他。“爹,孩儿主修河渠,自然想着做河渠吏,保一方安宁,若能规劝政务,再好不过,只是,孩儿秉性刚直,怕是很难在官场中混下去,师父临终前告诫我,魏国世族根基强大,若升迁无望,当以万民为重,切不可恪守一国之念,国乃小国,造福齐人,赵人,秦人,都是福祉,于民有益,民为邦本,此乃水工信念。”
“好,好,我儿之言,甚是有理,干事之人,但求问心无愧,西门先生的言论,境界很高,那前路,便你去探索吧,莫要牵挂我二人。”
月明星稀,清风徐来,蛙鸣交响,李冰不舍地辞别二人,向着自己的仕途之路,迈出了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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