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河上游的北岸，辽阔的豫东平原，如石碾子碾过一般平整。这片肥沃的土地上，雄壮的麦田无穷无尽，像是那看不到尽头的海洋。很长一段时间里，麦子们都如野草一般平静，仿佛要在危机四伏的大自然中隐藏自己。它们会在深秋时开始抽芽，慢慢生长，然后再严冬蛰伏下来，等待春天的来临。
每年的春夏交际，是麦子长势最快的时候。虽然不似玉米那般一天一个样，但是也能让您感受到它们盎然的生机。一片片叶子从身体里抽出，一个个身姿努力的朝天空伸展，成千上万的，一齐把地平线一寸寸往上抬，让人觉得整片大地都在生长。
到了夏天，季风带着骤雨从南方袭来，平静的麦田马上变成了波涛汹涌的海洋。身在其中的人们望着一片片起伏的麦浪，再坚强的心也不免会有些悸动。这时的麦子已将成熟，饱满的麦穗拔高了整个重心，使它们已不大能经住暴风雨的蹂躏了。等过了风雨，原本平整的麦子地就会变得千疮百孔，一片片的麦子倒下来，在泥土中慢慢腐烂。但也会有更多的麦子成功的熬过风雨的摧残，依然挺直着，把尖利的麦芒刺向天空，好像要对着这片天宣泄它用不屈服的意志。是的，麦子的一生要经过许多道关隘：干旱、洪涝、骤雨疾风和病虫，都能给它们的生存带来危机。但，这又如何呢，总归还是要挺过来的。即便有很多同胞支撑不住，终于倒在风中，溅在泥里，总归还是要挺过来的。
2
我的家乡就在这片麦田的正中央——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这么认为。那是一座翠绿的小村落，尤其到了夏天，绿的都有些发黑了。小村远离城市和公路，所以在大多数的时间里都是宁静的，单单到了麦收季节，却突然充满了人。小的时候，我一直对此有所怀疑，这是因为我实在不能猜出这些人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们常在农历四月底出现，有时匆匆行走在田间地头，有时又汇在村里的各个关口，互相攀谈着。假如今年年景很好，麦子们成功躲过了一切灾害，个个长得颗粒饱满。这些人常常是眉开眼笑的，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时，往往也十分活跃。他们互相开着玩笑，有人不停的摆动着肢体：有人两只脚交替着朝地面踏踩，却不往前走出一步。也有人原地不动时仍在一前一后的挥舞着胳膊。更有人撸起袖子，面红耳赤的反驳者别人的论述，常惹得众人一阵哄笑。轻松愉悦在他们脸上浮现，而面对着金黄的麦田，很少有人去谈年景和收成，反而一替一句的互相调侃，说些那时我还听不懂的笑话，搞得我猫在他们附近偷听时，常常觉得莫名其妙。
倘若是遇到了不好的年景，他们的心情也会随之变差，一个个都愁眉苦脸的。有人时不时跑到庄稼地里，抿着嘴巴，皱着眉头，呆呆的环顾四周。而后垂头丧气的走出麦田，走回村子，向在路上遇到的每个人讲述着他所遭遇的不幸。也有人依旧站在村子的各处遮阴地，聊天的兴致却没有多少。他们聚在一起时，每个人的姿态也都不大一样：有环抱着双臂的，弓着背，倚着墙，低垂着眉目看着脚尖。有叉着腰的，挺直脖子眯缝着眼睛望着太阳。也有双手插在口袋里的，缩着头颅，双眼无神，你也不知道他在看啥。这样一副众生相，任谁看了都会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
小的时候，我常常爬到村子里最高的树上，看着麦田向四周延伸，在尽头时被一条翠绿的河流环抱而过。那条河的水面不宽不窄，晴天里被风吹过时闪动着鱼鳞般的波光，十分好看。说起那条河时我也许会说那是我们村里的河，实际上那条河并没有紧挨着村子，从村里到河边，要走不近的路呢。可是我小时候能接触到水的地方就只有那条河，我很爱它，并且想拥有它。不过这可不大容易——这条河陪伴并养育了很多人，他们世代生活在这里，在河里捕鱼，在岸上放牧，到了夏天就泡在河水里冲凉。若是人们听说了我要把这条河据为己有，没人会坐视不理的。可我要是强说它是我的河，就有吹牛的嫌疑了，所以我才会与你说这是我村里的河，要是碰到了村外的人我则会说：“这是我们乡里的河！”
很小的时候我常常以为去河边要走非常远的路，这是因为那时我的腿还太短，脚力尚弱，常常感觉力不从心。后来我渐渐的长大，虽然身体还是很瘦弱，但已经开始发育了，每天精气神满满的。要是听到谁再跟我说这条路很长，我都觉得是无稽之谈了。我每天都要奔走在村子到河边的路上，是乐此不疲。这种行为尤其在夏天最甚，因为河堤上种满了桃树和李子树，而夏天正是这些果子熟透的时候。
说到这些，其实你也不要误会——以为这些水果想吃就能随便吃了。显而易见，那片沿着河边蔓延了几十公里的果林，全都是有主的。在水果成熟的季节里，果农们常常潜伏在密林深处，时刻监察着过往之人，你不可能看到他们，而他们准能看到你。如果这个时候，你拿起水果就那么吃，他们肯定会不开心的。我小时后经常能吃到水果，但这个经常往往只在夏天和秋天，春冬两季我就什么也吃不到了。我想说的是，我所能吃到的水果其实都是我偷来的。果林的水果花钱就可以随便采摘，价格比起市面上要便宜的多，但我还是买不起。
夏天里，我经常跑到河边偷果子，很少自己去——这样很容易被抓，大部分都是跟人结伴而行。摘果子时，我们常常很小心，但有时还是会被人发现。逃跑的时候通常是一哄而散，各自奔逃，往哪个方向跑的都有。
你不要以为偷的人多了，跑起来被抓到的几率就很小，事实上，看果树的人也不少呢。那些果农都是成年人，他们体型庞大，并且脑子也比我们这些小孩子要好使很多，围堵起来是很有策略的。每次下来，总能抓到一两个，我就经常被他们抓到嘛。被抓时，我常常是一声不吭的，这是因为我经常面对这种情况，早有了应对的经验。这些人抓到了我，也很少会不依不饶的，这是因为他们也经常抓到我，也有了应对的经验——那就是没办法了。
他们抓到其他的人，常常是有办法的。他们会带着被抓的孩子找到每个人的家里，让他们的父母来赔偿损失。但我的情况不一样，我只有一个爹，并且嗜酒成性，几乎每天都是烂醉的状态，即使要与之计较，也无从开口啊。所以常常就只能踹我两脚，再骂句有爹生没娘养的，就把我放了。挨几下打对我来说就像挠痒痒，而再恶毒的咒骂，我都已经不再上心了。
虽然时常会被抓到，但与偷果子的次数比起来却是少之又少了。河堤上的果林每天都要被人光顾，有时一天还会被偷好几次呢。当然了，我们也不是蠢贼，如果果子损失过多，果农没了收益，人家就不种了，我们也就没得吃了。所以每次我们都只拿够自己吃的，绝不多拿。
后来我经常与人说我们小时偷果子的事情，有人听完了露出鄙视的神情，这说明无论是何种情况，只要你去当贼，都要被人看不起。也有人听了之后就对我很敬佩了，并且还说他很向往这种生活。这个朋友家里很有钱，我也很向往他的生活，并且不知他对我的生活有什么好向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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