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听得懂你说话的人

   某天中午出去吃饭，一个传说中沉默寡言乖张严厉的人，居然滔滔不绝地讲了一火车的话，我那因害怕冷场而惴惴不安的小心脏居然可以安然无恙，实在让人喜出望外。两个小时的东拉西扯、天南地北，似乎他把大家当作已是认识了很久的朋友，把他一生的经历倾囊相诉，气氛和谐到令人难以置信。

   回来后忍不住和曾经与他共事的同事探讨，问今日此公所讲的话是不是比以往几年听到他讲的话加起来都要多？他呵呵称是，猜测大概是这位先生年纪大了的缘故，因此放开了心扉。我笑道，说不定是因为遇着我们这样好的谈话对象，他才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各种诉说也许只是为了让我们明白他是怎样的人，尽管其中不乏避重就轻的地方。夸张一点说，这就是所谓的酒逢知己？

   玩笑归玩笑，撇开我的借题发挥，我仍愿意相信我是对的。

   这个城市有意思的地方就是可以遇见来自不同地方的人。虽然见过的人不算太多，但其中难免也有口齿不清的、说话完全没有重点的、异域口音太重的、表达不能的、语速奇快的、说话的人与听话的人完全不在一个频率上的……，各种各样。而我的乐趣之一，是在南腔北调之中偷偷寻获一点乐趣。纵然难免有闹笑话的时候，但那也不失为调剂气氛的一剂妙药。反正，大家也不必天天相见，不是吗？因此，遇上这样的人时，我常常努力去作一个倾听者，努力去帮听不懂他们说话的人作出阐述。因为，自己说的话能够被听见、能够被听懂，不管对谁来说，都是相当重要的事情。这一点，我深有感触。我们一生忙碌，其实又何尝不是在寻觅一个或者一些听得懂我们说话的人？至于作家写书，画家画画，建筑师设计建筑物……，在遇上听得懂他们的表达的人时，又何尝不是欣喜若狂、相见恨晚呢？

    人类其实是很寂寞的物种，大多数的人在大多数的时候需要被倾听被懂得被接受，总也无法云淡风轻无法置身度外。因为有着这样的心理需求，大家寻寻觅觅，遇上知己，便千杯恨少；遇上话不投机者，便半句也不愿多说。是啊，和听得懂自己说话的人在一起，说话聊天是多么有趣的事情！因为彼此之间有着默契，所以不必事事解释，时时说明。我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也知道我在说什么，即使我的话题在五分钟内已经跳跃了三次；你知道我的笑点，我知道你的死穴；你忌讳的，我不提起，我喜欢的，你会留意…..，一切皆是因为“懂得”。

   当然，遇上那样的一个人又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撇开语言表达方面的差异，也不去说什么“一见如故”，“懂得”也是天时地利人和的总和吧？毕竟人与人之间的契合不是朝夕之间就能够形成的，需要时间需要共同的经历，才能获得默契。可是另一方面，生命又是一个不断过滤的过程，在不同的阶段我们遇到不同的人，大多数的人都没有那么幸运，那些能够听得懂自己说话的人，可以一直陪着我们长大，陪着我们一路行走。人生的漫漫长路上，我们常常在告别。告别青梅玩伴，告别同窗故友，他们曾经是听得懂我们说话的人，在某一个时空。然后也许是时间，也许是空间，让我们不得不去告别。而另一些人，他们也许还在身边，但是我们彼此，已经不再听得懂对方的说话。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没有任何一样东西是必然的，时间和空间比我们能够想到的要残酷许多，所以如果遇上那个听得懂你说话的人，如果你们可以在这样美丽的场景里促膝夜谈，请好好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