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她死了。
她是谁?关于这个问题,我也不是很清楚。大概是我母亲的父亲的母亲吧。
她死的时候,恰好是天亮之前。鸡正打着鸣,本来大家都以为这一天她侥幸又撑过去了,可她还是在鬼神归家时,一起去了。
对于我来说,她实在是没有给我留下什么美好回忆,我不知道她活了多久,我母亲不知道,我爷爷不知道,她自己知道吗?说不准呢。
我只知道她嘴里老是念叨着什么马县长,什么张秀才。我猜,她至少得有一百岁。她的老拐杖也是吧。
她的的确确不是一个慈祥的老人,从我记事起,她就住在大院里最南面的小屋子里,墙壁很黑,结满了蜘蛛网,只有一扇脸大的窗子,一张嘎吱作响的床,一张掉漆又潮湿的木桌子,一个黑漆漆的火炉,和一张脚踝高的凳子。
她死了以后,哪里已经成为了我们全家的煤炭堆放的屋子。
有时候,狗挣脱了链子,还要把她关在屋子里,狗才敢过来。我曾经看到过她用她那根又细又直的拐杖猛打那只狗。狗是怕她的吧,我也是,我们家没有人不怕她。
小的时候,每天早一顿,晚一顿,都是要送饭去给她的,大人们懒得去做,这种差事理所应当的落到了我的身上。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怕她得很,觉得她和故事里的老妖婆没什么两样,我也只是把洋瓷碗猛的往她那张已经嘎吱作响的木头桌子上“吧嗒”一下,使劲儿一磕,就当是告诉她饭来了,每一次都把她靠在桌边的拐杖震得掉在地上。
尽管她嘴里全身肉桩,没有牙齿,但是,吃不吃,是她自己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以前这样想。
她大概从很久以前就是老态龙钟的样子了。身体佝偻的不像话,脊椎怕是都已经腐朽不堪。她每天都穿同一件蓝色长衫,好像从来没有看她换过,裤子竟然还是那种没有松紧带的,常常一跨一跨的真怕她把自己绊倒。
前些年,她在家时走路很慢,但在外面就不一样了,可以说是健步如飞,但那大概是十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她左手拄着她的老拐杖,右手食指微微扶着右眼的眼皮,其实我挺好奇,如果放手,眼皮是不是会塌下来,遮住她一直都浑浊的眼睛。
直到有一天她踩了水滑倒,从此就卧床不起,老拐杖也就被我们靠在了她原来的房门口,她真正的到了该被人伺候,赡养的日子。
可是怪的很,她的两个女儿和小儿子几乎不来看看她,只是忙着帮她把存着的养老保险取出来,只有我的爷爷——她的大儿子,把她搬到了我们楼下的房间。
她卧床的日子,应该是痛苦的,于她自己,于我爷爷,于我母亲,于我。
每天必须从她的房门经过,总是闻见一股粪便的味道,熏人极了,她是不是已经大小便失禁,我就不得而知了,因为我暂时的离开。
我去了城里念高中,和她接触的时间自然就少了。她便真的和我再无关系?
直到放假回家,那时的她已经到了要穿纸尿裤的地步,手抖动的厉害,背上也因为常年卧床,生出了暗疮。
说话,也丝毫不利索,咿呀咿呀,也不知道她说些什么,我也懒得去听。
有一天晚上,她精神很好,爷爷叫我去看看她。“你回来了?”她快腐烂的声音缓慢极了,就像是从地狱穿越千里来到我耳边,我还是有些怕的。“嗯”我哼着回答。“他们都死了”她讲的似乎很悲伤,我问她,谁死了?她说“马县长,秀才,卖豆腐家的,张姐……”是啊!她从小的玩伴,早就全死了。唉,有点可怜吧。
她说她要她的老拐杖,我埋怨着她,却还是去她原来的小屋子里从床底下翻出来,直到那时,我才知道,原来屋子里没有灯!
之后再见到她,她已经在骨灰盒里了。她的丧事办了好几天,我跪在她的灵堂前,看着她的老拐杖在熊熊烈火中化为灰烬,瞥见她的遗照,还是那么老态龙钟。
她也许是个可怜的人吧,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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