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十岁那年，弟弟调皮上树，从树上摔下来压坏了她的左腿，从此她走起路来必须依靠一根拐杖。
好在春花爹有主见，把少女时期的春花送去裁缝店做了一段时间的学徒，她最后虽不能裁衣做裤，却也能凭着一台缝纫机替人车衣做鞋，这是日后春花一家的主要收入来源。
身上有毛病的姑娘，还能指望嫁个什么样的好人家呢？春花的丈夫是个哑巴。
哑巴勤快，能种地，能做饭，能去集市上替春花买针线和布料。
春花和哑巴有了孩子，先是一个女儿，后是一个儿子。有了儿子，春花的日子有了盼头，她看到了希望。
儿子六岁那年换上脑膜炎，高烧不退，送去镇上医院打针，退了烧回到家，春花察觉出他与别家小孩的明显不同，儿子的智力出现了障碍。老天往春花的希望之火上浇了盆水，春花的希望灭了一半。
儿子就是傻子瘸子，做父母的也要给他娶妻生子，哪怕配个傻子。亲戚帮春花结了门亲家，看着水水灵灵一女孩儿，张嘴不出三句话，人家就知道了她的底细——和春花儿子是一类人。
有人告诉春花：“你儿子是后天生病落下的病根，先天一切正常，孩子大多随爸，好好养着准没问题。”
春花听了满心欢喜，她先是委婉、再是直截了当地指导儿子儿媳如何拥有一个孩子。后来有了芸芸。
芸芸像棵瓷实的白菜从儿媳身上滚落在地，春花和丈夫看着高兴。
芸芸越长越大，春花和哑巴丈夫渐渐地犯了愁——芸芸随了她妈。
春花替人做鞋，冬天的棉鞋拖鞋都做，买鞋的人夸她做得好，他们可怜她从不和她讲价，春花的价格公道。哑巴种着地，儿子跟着本家兄弟在工地上干活。儿媳，儿媳什么也不干，就给芸芸做饭，陪芸芸看看电视。
日子凑合着过吧。
春花的“蝴蝶”牌缝纫机
日子忽地就没法过了。
先是春花的哑巴丈夫去医院查出脑癌，没拖多久就撒手人寰了；后是儿媳妇平白无故地在家发疯似的要和丈夫离婚，最后她娘家人出面替她完成了她的愿望。最令春花悲痛欲绝的是，儿子时常做出一些不由意志控制的事情，送去医院诊断，小脑萎缩。儿子再不能出门干活了，祖孙三人的生活来源全指望春花的一台缝纫机。
春花白天趴在缝纫机上忙个不停，夜里也把踏板踩得“突突突”的响，她要做更多的鞋。
芸芸小学没上完被春花领回了家，她在学校闹腾，影响别的孩子上课。春花拄着拐杖找了校长好几次也不管用。“上也白上。”春花认了命。
芸芸在家待久了觉出了没劲，总往别人家跑，先是去同村的与她一起玩耍过的小伙伴家里，小伙伴们长到了嫌弃她的年纪，远远地看见芸芸来了就关上门。芸芸开始向远跑，她记得过年和爸爸去姨婆家拜年时，姨婆拿出好多好吃的塞给她，领走时还给她压岁钱。芸芸要去姨婆家。
春花在家做鞋接到了妹妹打来的电话，说芸芸去了她家，叫姐姐不要担心，晚上就把她送回来。春花在电话里骂道，这个死丫头！
春花把芸芸关在了家里，可是关不住，一眨眼的功夫，芸芸又不见了。春花忙推出三轮车，两只手把着龙头，靠着健全的右脚在地上一下一下的划动来完成她的前进，这个动作虽然吃力，却比她拄拐杖轻松多了，走得也快。春花想，三轮车是个好东西。
春花在去妹妹家的路上看到了走走停停的芸芸，她喊芸芸上车回家，芸芸不愿意跟她回家，她坚持要去姨婆家，上次姨婆送她回家时递给她一个大塑料袋，里面装满了好吃的。祖孙两人一阵拉扯，春花从车上摔了下来，痛喊声惊动了附近的村民，好心人帮这一老一小扶起车子，替春花拨通了妹妹的手机。
亲戚们来探望卧在床上养伤的春花，春花叹着气说：“这日子可怎么过哟！哪天我死了，他们父女两个可怎么办？”
“放心吧，政府养着他们呐，有低保。”亲戚们安慰春花。
“米送到家里，也得有人去下锅，瞧瞧他俩……”春花的泪水涌了出来。
亲戚们不再言语，陪着叹几口气、抹一把泪，走了。
春花夜里睡不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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