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哥已经二十多年没有进过这个院子了. 上次进来凤姐家, 还是初中的时候.
凤姐那个时候是班花. 直眉大眼, 高高的鼻梁不类中土, 在苏州本地人中很少见.
她品学兼优, 学校的各种竞赛都靠她去争脸. 不仅老师把她当宝宝供着, 而且全班的男生都在为她争风吃醋.
经常有男生禁不住吹个牛逼, 说今天凤姐对自己笑了一眼, 于是在放学后, 招来一波又一波的围殴.
峰哥那个时候也喜欢凤姐, 不同于其他男生, 凤姐也喜欢他.
凤姐的老爸当年事业小有所成, 拥有街边的几个铺面, 所以凤姐家早早地围起了大院, 盖起了小二楼.
峰哥家里不是苏州本地人, 经济条件很一般, 暑假的时候, 就跑来蹭空调, 挨着凤姐一起做作业, 偶尔壮着胆子, 亲下凤姐的脸, 被她各种追打.
造化弄人, 青涩的初恋被高考压力折磨, 被异地大学生活消磨, 最后被不同城市就业彻底磨灭.
这次再见面, 凤姐的女儿都已经上小学了.
峰哥大学学的是IT, 毕业后就卷入了创业大潮, 到今天还未婚娶, 身材已经发福, 只有脸上还些许残留一点少年时的清秀.
凤姐一直在苏州发展, 事业有成, 以前和她老公一起买了房, 但她老公却好赌成性, 家里常来不三不四的朋友.
凤姐的父母在外地经营生意多年, 定居北京, 苏州这个院子, 便是凤姐精神上的娘家, 近来两三年, 她与老公分居, 与女儿一起居住于此.
峰哥和凤姐曾在同学群里互加了微信, 手机上已经聊了一年多. 这次峰哥到沪出差, 特意过来苏州看望凤姐.
院中的房子这么多年之中已翻盖了数次, 形成了四层的合围建筑, 院子已成中庭.
凤姐带着峰哥在家里参观, 室内装修雅致, 只是房间太多, 有些房间一周也没有人进一次.
峰哥跟在凤姐后面, 嗅着她身上的香气, 大气儿也不敢喘.
凤姐已经不似当年的古灵精怪, 俨然带着成熟女性的端庄稳重, 但眼神灵动, 偶然闪过一丝少女的羞涩, 依然漂亮动人.
她12岁的女儿李芳, 事不关已地在饭厅里看电视, 见了峰哥, 只喊了声叔叔好.
李芳的相貌一点不像凤姐, 长得并不漂亮, 峰哥猜凤姐的老公必不是帅哥.
凤姐带着峰哥从饭厅穿过几个厅廊, 来到了卧房. 床很大, 娘儿俩经常在这里一起睡, 床上两个被窝, 挺温馨.
这个房间家具装修简洁, 井井有条, 一尘不染.
峰哥心头感慨, 这里有点像当年两小无猜时相处的环境, 他偷偷看凤姐, 发现她吹气如兰, 想必也是心潮起伏.
峰哥好久没有这种感动了, 悄然靠近凤姐, 准备拉起她的手, 营造一下"执手相看泪眼 竟无语凝噎"的意境, 突然楼下传来一阵嘈杂声.
凤姐脸色一变, 转身向大厅跑去, 峰哥紧随其后.
大厅中, 已经涌上来十几来个男人, 站在前头的正是凤姐的老公李东.
李芳见到爸爸带人进来, 立即从沙发上弹起来, 躲向饭厅的角落.
凤姐转头向峰哥使个眼色, 低声说, "我前夫."
凤姐提出离婚已经多次, 但对方死活不签, 拖了两年,在凤姐心里, 已经是前夫了.
纵然手都没有牵过, 但毕竟是在人家家里遇到人家的老公, 峰哥还是有些尴尬. 慢慢退到凤姐背后.
李东身高与凤姐差不多, 将近1米7, 比峰哥要胖很多, 长相果然不怎么样, 真不知道凤姐为何看上他.
李东旁边一个穿皮裤的高个子, 名叫崔宁, 专门催款, 举手投足飞扬拔扈, 显然是这群人的头目, 他比李东高出一头, 有一米八五左右, 比峰哥还要高一点. 身后一众小弟, 左顾右盼.
李东和崔宁看到这里有男人, 都露出吃惊的神色. 但崔宁马上变得嘻皮笑脸:"老李, 今天来这儿可以帮了你大忙了, 不然老婆被人接盘了你还不知道呢. "
凤姐满脸通红, 大声道:"崔宁, 你别胡说八道, 请你们立即出去!"
李东倒是清楚凤姐的脾性, 看看峰哥一幅IT男羞涩胆小的样子, 心知不会有韵事. 挤出笑容对凤姐说:"小凤, 就借15万."
李芳在边上哭道:"爸, 你的事和妈没关系, 你走吧."
李东恶狠狠地瞪了李芳一眼, 李芳吓得后退一步, 不敢再作声.
凤姐急得有了哭腔:"帮你还债已经还出去两百多万了, 哪里还有钱给你堵窟窿?"
李东没接话.
崔宁走到凤姐面前, 弯腰将脸凑到凤姐脸前:"凤姐, 我一共来你这儿就拿过二十万, 两次我可都没得罪过你, 每次拿了钱我可都乖乖走了, 这次你也别难为我."
凤姐被崔宁嘴里的烟臭味冲得无法呼息, 用力推了崔宁一把:"你们给我出去, 你们私闯民宅!"
崔宁被推得倒退了一步, 皮裤挂到了茶几的角上, 裂了一道口子.
"你他妈的还敢先动手啊!", 他恼羞成怒, 一把抓住凤姐的衣领, 将她摔到沙发上.
凤姐手紧紧护住自己领口, 怕被扯破衣服, 脖子上被抓出了几道指甲血痕.
她从沙发上挣扎起来, 腿一软, 又坐到了地上, 禁不住掉起眼泪.
李东赶紧拦住崔宁:"崔哥, 有话好好, 别动粗, 还靠她借我钱呢."
"滚你妈的蛋,"崔宁推开李东,"你他妈现在就找钱, 不然我就干你老婆, 再他妈的找不到, 兄弟们一起干你老婆和女儿."
李东抖着手, 开始在厅里的抽屉里翻腾, 崔宁的几个小弟跟在他后面帮他翻东西.
峰哥刚刚掐着手机发语音, 听到这话, 气不打一处来, 大踏步冲上来挡在崔宁和凤姐之间, 对着崔宁喊道:"哪有你们这么要债的, 太他妈的不专业...", 话还没说完, 被崔宁一巴掌打飞了眼镜.
峰哥哪经受得住这个罪, 只觉脸上火辣辣地疼, 忍不住捂着脸, 流着眼泪找眼镜.
凤姐在地上拾起眼镜, 递到峰哥手里, 拉着峰哥站到李芳的旁边.
峰哥刚才挨扇的时候, 手里的手机掉到了地上, 屏玻璃被摔碎了, 被一个男人拾起, 交到了崔宁手里.
崔宁笑道:"就你这熊样, 还敢乱说话." 确认了一下手机上没有拨过110, 他推开窗户, 把手机从窗口扔到了院子当中, 虽然仅是二楼, 但iphone毕竟不是诺基亚, 啪得一声摔得更碎了.
李东翻了一阵, 只找到几千元现金, 他说到别的屋再找找钱.
崔宁示意两个小弟把凤姐拉过来, 这两个下属看似只有二十岁左右, 其中一个像竹竿一样瘦, 另一个是壮男, 身材和崔宁差不多, 只是肌肉更发达.
凤姐被"竹竿"拉往了手腕, 吓得倒退贴墙, 一边摇头, 一边发抖.
峰哥又一次逞了英雄, 飞起一脚跺到"竹竿"的胸口, "竹竿"被踹了一个四脚朝天, 但峰哥的这只皮鞋也跟着掉了, 破坏了英雄形像.
壮男被峰哥突出其来的勇气吓愣了一下, 瞪着峰哥.
崔宁没想到IT男竟然敢动手, 怒火中烧, 一挥手, 身后的人全部围上.
峰哥的脸被吓白了, 凤姐抱着李芳已经躲到了最角落处.
正在这时, 院的大门被吱呀推开, 院子里又来了人.
"靠, 难道有人报警了?"窗口的小弟惊惶地问崔宁. 崔宁也有点惊惶.
从走廊进来了五个男人, 衣着显然不是警察.
不同于崔宁的人都是年轻小伙, 这五个男人都是四五十岁年纪, 比峰哥还要大好多. 身上穿的衣服, 就像做木工的师傅.
他们进来之后就像没有看到众人, 径直走向峰哥.
崔宁和他的小弟们, 没有一个人动的. 因为这五个人的气质太独特了, 连耗子都能嗅出来危险.
几百万年的进化, 让人类在对危险的判断上, 有着强大的直觉.
例如崔宁这帮人, 身上带的都是痞气, 你如果在街上遇到这种人, 你会远远地闪开.
但是这五个人, 完全看不出是流氓, 普通到让人注意不到, 如果是在大街上远远遇到, 你根本不会去看他, 但是当这种人靠近你的时候, 你会不自觉地静止在那里让他们先走. 他们身上带的, 是含蓄的杀气, 一种莫可明状的让你每一个毛孔都紧闭的寒冷.
尤其是走在前面的那个, 一米七左右, 穿着一个上白下蓝的夹克, 头发像锅盖一样, 纷乱地盖着额头. 单眼皮小眼睛, 紧闭着嘴巴, 他目光扫过你的时候, 你会不自觉地看别处, 既不敢看他, 也不敢不看他.
刚才瞪着峰哥的壮男率先移动了一下, 他想为白蓝夹克让开一条路, 结果移得不够快, 还是挡住了后面四人中最右边的一位. 这位大叔很瘦, 颧骨高耸, 眼睛下面都是黑眼圈.
眼圈叔显然不喜欢眼前有会动的东西挡路, 他抬手按向壮男的额头.
出手过于简洁了, 没有人看清, 只听咚地一声闷响, 大家都感觉到屋子震了一下.
壮男像一根木头一样砸到茶几旁边的地上, 就是刚才凤姐坐的地方, 一滩血从头部流散开来.
好在他没有晕过去, 三秒之后, 他开始呻吟, 捂着头缩成一团.
"主忧则臣辱, 主辱则臣死, 懂不懂? 我操!" 峰哥拉着凤姐和李芳, 仓皇出逃, 顺便跑去拾自己的皮鞋.
白蓝夹克低着头, 眼睛眯成了缝, 脸色铁青, 更阴沉吓人了.
峰哥伸头看了一眼楼下摔烂的手机, 撂下一句话:"按蚌埠的规矩办... 算了，还是按许昌的规矩办." 带着凤姐和李芳, 逃出了这个院子.
半个小时后, 峰哥买到了iphone X, 带她们回到了这里找手机卡, 屋子里一切正常, 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地上一丝血迹都没有, 只是墙上被壮男的头撞出的坑若隐若现.
凤姐战战兢兢给峰哥做了饭, 吃饭的时候了解到了几件事.
一, 峰哥的互联网公司在2015年的时候, 把钱全投向了o2o金融业务, 由于峰哥坚持不收学生妹的裸照, 一年不到, online的现金贷业务被竞争者挤死了, 但offline的暴力催款业务成了主营, 峰哥在这方面有天赋, 敢于招收管理有案底的人, 三年来发展迅猛, 深得业内的好评.
二, 峰哥的业务已覆盖了河南, 安徽, 陕西, 三个民风淳朴的省, 去年想上个新台阶, 成立了上海分公司, 但人不好招, 今年来苏州发展, 把业务覆盖到整个长三角地区.
三, 眼圈叔是河南人, 姓刘, 白蓝夹克也是河南人, 姓林, 确切地说, 两个人是同一个村的. 村里土地被强征的时候, 眼圈叔家的祖坟被推平, 他打断了四个强拆者的腿, 被关了一年. 白蓝夹克的爹在阻碍强征的时候心脏病突发断了气, 他把爹放到医院的太平间, 一晚上没回家, 第二天晚上才办的丧事, 同样没回家的还有镇长儿子, 不同的是他从此再也没有回过家, 两年后法律认定死亡. 白蓝夹克在镇长的诉求下被劳教了半年, 但没有证据表明他与镇长儿子的消失有关系. 这些有案底的人, 几年都没找像样的工作, 只能托人找到峰哥"照顾"个工作.
峰哥吃完饭就走了, 走的时候趁凤姐不注意, 亲了一下凤姐的脸, 害得凤姐又哭了.
半年后, 凤姐与老公结束了分居关系, 彻底离了婚.
李东没有像以前那样耍赖, 这次很听话地签了离婚协议. 李芳跟了凤姐的姓, 改姓钱.
峰哥在苏州新区开了子公司, 业务发展得很好, 挤垮了本地的好几个团队.
由于人才奇缺, 崔宁, 壮男, 竹竿等一班小弟也在这里上班. 壮男的头没有什么大问题, 轻微脑震荡对他来说早已适应. 他们得到了系统的培训, 再也没有和客户发生过冲突, 工作方法是一直不说话跟着客户, 直到把客户跟崩溃为止. 他们身上有公司定制的App, 一天10小时, 地理位置, 活动路径都实时上传, 工作之时还必须打开录音才能领计时奖金, 每个人分配的客户是大数据分析过的, 客户的"突破点"与员工自身个人气质比较符合, 催款成功率很高.
没有人解释那天后来发生了什么. "凤姐家"成了一个开关, 一旦提起, 崔宁他们都沉默下来, 眼神变得直愣愣地.
崔宁的旧老板说, 不懂互联网, 最传统的生意都做不好了. 他放弃了这一行, 把赚的钱存到股市, 及时赶上了2018春节前的这一波大跌.
峰哥和凤姐约好, 夏天的时候, 还来凤姐家里吹空调, 顺便辅导一下钱芳的数学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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