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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病房,两个堂弟在医生的指导下要把裹着被子的二叔从推车上抬下来,放到病床上。小堂弟本来人高马大,很有力气,他双手伸到二叔身下,就那么不费力的一托,二叔的身体便离开了推车。那一刻,我再次感受到二叔的瘦弱,想到这一年来自己一个人消化着病痛还要为家里的大小事操心,泪不由又来了。
医生交代好注意事项,就离开了。我站在二叔的床头,俯身又轻轻呼喊他,他的眼皮动了起来,堂弟们也赶紧叫他,很快,我们看到他吃力地睁开了眼睛。
“达,手术结束了,医生说很成功…”我轻声说。
二叔努力的看周围,然后眼睛定在了我的身上,又定在了两个堂弟身上。少顷,他忽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我们都慌了,小护士闻声也跑了过来,检查他的伤口,检查他身上的管管袋袋,给他挂上了水。
好大一会儿,他才停下哭声,看着我,断断续续的说:“我知道这病不好啊……,可是我现在还不能走啊,我想多活个三五年,让小孩儿(二叔的孙子)记住我的样子,他现在还太小啊……”说着这些,他的泪顺着眼角又流下来了。
堂弟的泪也马上落了下来,给他擦着泪安慰。护士说太虚弱了,不能再说话了,得休息。二叔便听话地闭上了眼睛,但泪水还不停地从眼角落下来。
不过很快,他似乎又睡着了,护士交代,一定不能让他睡太长,要隔两个小时叫醒一次。
让堂弟们去吃饭,我守着。坐在床头,看着他干瘦蜡黄的脸,看着他眼角亮亮的泪渍,看着他床上瘦弱的身体,我想起了小时候过春节,他笑嘻嘻地坐在门前红薯窖的石板盖子上叫我和弟弟过去磕头发压岁钱,我们乐颠颠地跑过去跪倒就磕,他却突然变脸,喝道:想的美,爬一边去!想到我去报烟叶装炕的数量,他虎着脸说没地方时因我反驳而脱掉鞋子砸我的样子,也想起深秋的夜晚,母亲坐在他的牛屋求他犁地时他不愿配犋的冷酷。其实很多年后,我还常想起那夜母亲背着弟弟拉着我的手,从二叔牛屋出来深一脚浅一脚在黑夜里无力地行走时的绝望,从那时起,我就决定把自己变成家里的一个劳力……但是我也模糊地记得啊,那年他拉了辆架子车把我和身患重病的父亲从百里之外拉回家的情景,寒风呼啸,六岁的我坐在颠簸的架子车车尾,似乎还看到了路边有一片一片未化尽的雪花……
“你们可别给你爸说,他不在家,要着急的……”昏睡中的二叔突然睁开眼看着我说,我一下子从回忆里醒来,赶忙说,不说的,不说的。他的眼泪又流了出来,我赶紧给他擦,自己的泪水不觉也淌了下来。
这几年,父亲随在外的弟弟生活,倒是常常给堂弟打电话,惦记着他的大事小情,但他和二叔,却从来没有通过电话。堂弟和弟弟也经常走动,但二叔从来没有去过弟弟家,即便是他会经过弟弟小区门口。
想想,父亲和二叔似乎已经很多年没好好说过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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