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临近春节,天寒地冻的,父亲终于答应我,要到我那儿去洗个澡好过年。
在这之前,我已几次邀请父亲到我新装修的两居室享受一下有暖气的舒服日子,他总是不肯,说怕给我添麻烦,就一直拖着,现在终于答应了。
我借了一辆车,停在离老屋不远的路口,我从老屋的床上把他背起,而继母在后边拿着双拐跟着。
到了家,我住得是二楼,我要背他上楼,他坚决不肯,说一定要自己试试。他手扶着拦杆,一步一停,也就是二十几级台阶,他的额头已沁满了汗珠。
父亲一生是一个要强的人,脾气倔犟,说一不二,姊妹几个都怕他,现在他老了,得了痛风,又演变成脑梗,突然就瘫痪在床,再也不复往日的刚强,今天他居然要自己走,实属不易。
父亲四十九岁那年,母亲因突发脑溢血去世,大哥大姐二姐都已成家,他独自一人拉扯着正上学的三姐小妹和我,又当爹又当妈,那其中的艰辛自不必说,都刻在他那日益加深的额头的皱褶里,再也没有舒展开来。
母亲去世五年后,等到三姐出嫁,他终于在表姑的张罗下,找了现在的继母,总算有了老来伴。姊妹们都松了一口气,老父亲总算可以享享清福了。
没想到在他六十岁那年,上山砍柴回来时脚被一个树桩绊了一下,肿了。到医院检查,说是痛风。
我忙查了痛风的来历,原来是尿酸太高所导致的代谢性疾病。尿酸的结晶体在下肢的关节处凝结,发病时如针扎般尖锐的痛,并伴随着肿胀,无法下地行走,父亲从此就过得不太顺利。
父亲一生吃斋,除了鸡蛋,从不沾晕腥,更不吃高漂泠的动物内脏,想不到也得了这贵族病。
在父亲得痛风的第二年,也是一个冬季,他一个不小心,又摔了一跤,直接坐在火盆里,受了很重的烫伤。他又在床上养了一年多,眼看恢复得差不多了,忽然又得了脑梗,连说话也变得含糊不清了。
到了洗澡的时候,我扶着他到卫生间,他已虚弱的站立不稳。坐在卫生间方櫈上的父亲已显得疲惫,花白稀疏的头发在飘柔的泡沫里显得更加稀少,往日夏季裸露在外的古铜色的胸背已变得疲软松驰,被我用毛巾随意的摆弄着。他有时想要说些什么,嘴里发出呜呜呜的只言片语,还要让我猜上半天,最后才弄清是用力重了或轻了,是我的毛手毛脚让他感到不适。看来人老了,真得象人们说的,有些骄气了,我只好放慢我的速度,在他不太光滑的肌肤上细细涂抹着香皂,拿毛巾慢慢的擦洗,再用花洒一遍遍冲去泡沫。
父亲往日挺拔的脊背如今已佝偻着,让我想起他去接我从山上砍柴归来时的情形。尽管父亲个子不高,只能算中等身材,但当他从我肩上双手轻轻一托,接过重担,顿时让我浑身一松,他的形象在我眼里立刻变得高大。他用那副肩膀不仅挑柴挑水,挑粮挑粪,还不停歇地挑着家里的生活重担。
从父亲到爷爷,再到爷爷的父亲,三代单传,到了我们这一辈,姊妹六人,都要上学读书,成家立业,又有哪件事离得了钱?因此,想起大哥上大学时父亲早出晚归的向亲戚朋友借钱的身影,真是五味杂陈。
等给父亲洗完澡,细细地剪了手指和脚趾甲,换上新的衣裤,父亲的脸上终于焕发出红晕。他囗齿不清的呢喃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继母说,他说这是他几十年来洗得最舒服的一次澡。
听了他的话,全家的人都笑了,笑里都含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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