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第十二篇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空荡的大殿里还飘散着经久不衰的呼和声。我,不……朕此时蹲坐在龙椅旁,像一个打了败仗蓬头垢面的将军一样。朕下令喝退了所有人,包括那个几天以前还甜蜜如平常夫妻的女子,朕的皇后。
我,再也不用演戏了。
帝都,寒水狱。
阴冷,潮湿的第九层牢房里,还关着我的哥哥,大皇子殿下,南离至。他此时穿着一身囚服,像极了一个臭水沟里的死老鼠,浑身散发着浊气。
“皇兄,你这几天过的还好吗?三弟特意给你选的这间水牢,还满意吗?”我俯下身子,看着蜷缩在黑漆漆的角落里不知死活的身影。
“三弟,不,皇上,看在我们兄弟一场的份上,杀了我,我不要再受这种折磨了。”像是听到了动静的老鼠一样,一双浑浊的眼睛里残留了仅存的神智,“杀了我啊!”都咆哮的破音了。铁链抽动着没过脚脖的水声,掩盖了他似有若无的气息声。
“别吼了!省点力气。兄弟?可惜是皇家的兄弟,如果是平常百姓家,我们也许是血脉至亲。”
我佝偻着身子扒着牢门,脸贴在门口,“你以为我在乎这皇位吗?你们为什么都要逼迫我,父皇给你们两个透露的消息吧,两个蠢货还想染指太子之位。”扭曲的五官印刻出我的愤怒,“你们想要这位置,我给你们就是了,为何要起兵?”低诉的声音落不可闻,空荡荡的牢房里再一次不见天日。
杀了你,太便宜你了!
青云殿,尚书房。
亥时三刻,我批完了最后的一章奏折,唤来了还在殿外值守的高老头,让他用轻功带着我离开了这座皇宫,路过皇后的卓卿殿时,还灯火通明。
皇城九里外,北风向寒谷。
我枯坐在卿卿亭里,已经一个时辰了,湖面上的雾气随着月亮高挂,也越发的浓郁起来,这湖是我为她挖的,这亭子是按照她的构想建的,一花一草,一瓦一砾。
她此刻从湖面上像仙女一样走过来,月光散在她的身上,与当初的模样并无差别,我又见到她了,我的双眼模糊了起来,像个孩子一样擦着泪水,我站直身子想往前走去,却不曾想她有些迟疑停在原地,神情不舍的看着我,我们之间像是隔了一池弱水,我伸出手,却失去平衡跌坐在地上,再抬眼的时候,我又失去了她!
放你离开,是我此生做过的最该死的事情!
凌冽的寒风裹挟着旅途中的三人,这是我和卿卿的第一次出游。
高老头是我的护卫,我不止一次的告诉过卿卿,“他的醋你也吃吗?”
“谁吃醋了?只是这老头有些……嗯,碍眼。”
“怎么碍眼了啊?卿卿你在想什么啊?”我故作正经的大声,让大衣里的小红脸蛋微微出糗了,果不其然,腰间肯定又要红一大片了,“哎哟……”
“我没使劲啊。”“你又骗我。”
我揉揉她的小脸蛋,诡计得逞似的跑开了,留着她气呼呼的追着。
皇城九里外,北风向寒谷。
“卿卿,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见吗?”
“记得,在宵池边,你当时还像个小孩子在踩水来着。”
“你就像个大人了吗?还不是跟我一样。”我捉住她潜伏到我腰间的小手,“好了,别闹啦。我打算在这里,建一个一模一样的宵池,你以后要是想家了,我就可以陪你到这里来。”
“这座山谷以后就有主了,北风向寒,有女卿卿。湖面上得建一个亭子,就叫卿卿亭吧,喜欢吗?”
“喜欢,那我要亲手布置那个亭子。”
“你怎么弄啊?”
“暂时保密。“
……
那是半年之期的开始,我不知道我该如何让她离开。
半年的时间,我们走过许多城池,每一个城池里,我都设计了一个圈套。都是我让高老头拿着我的皇子腰牌提前将我的计划告知当地的城主,配合我演戏。
春宵城里,我豪掷千金,只为博春风沉醉阁的芊芊姑娘一笑;她说,自家男人是真龙天子,吸引莺莺燕燕追逐,无不妥。
下河城里,流民聚集,我让她作出表率,以身作则。十一天,她仍留在炎热难耐,偶有异味环境里,与军士施粥。她说,自家男人是真龙天子,他心怀天下,我又有何妨。
秋沙城里,危机四伏,暗杀不止,事情有些超出我的掌控,我让她在高老头的护卫下离开此地,她却倔强的以死明志,不离分毫。
冬雷城里,我苦苦思索,仍旧想不到一个完美的计划。
直到我看到了一个比武招亲的告示:是城主府的千金,娉婷姑娘要比武招亲。
我提前让高老头拿着我的皇子腰牌找到冬雷城主,告知了我的计划:
城主府的护卫扮成恶意的比武者,要多流氓有多流氓。等到最后,本皇子再出面一举定乾坤,最后由于我的身份不能暴露,我只能妥协,跟娉婷姑娘离开,我相信一晚时间的相处,足够让卿卿对我死心,让她离开我,以后,再找机会向她说明。只是委屈了娉婷姑娘的名声,待此间事了,本皇子一定为其正名。
擂台上,我演的很逼真,对面的这个流氓护卫也演的很认真,几经波折,我终于将他踢下擂台。可我却在卿卿的眼神里看出焦急的神情,待到周围人欢呼的时候,我才递给她一个无奈的眼神。被一拨人簇拥着和一旁的娉婷姑娘一起离开。
那可能是我此生做过的最幼稚的事情了。
马车吱吱呀呀的转着。从上马车到现在,卿卿没有说过一句话,我突然感觉有些后悔,这毕竟是我第一次骗她,我看着她有些泛红的眼框,内心里有些犹豫,该不该告诉她实情。
“卿卿,其实昨晚我没有和娉婷姑娘……带到此间事情了结,我会和她解除婚约的。”
脑海里又浮现出昨晚娉婷姑娘的话语,“三皇子殿下,如想要达到您的目的,这样幼稚的把戏,我相信卿卿姑娘是不会因此离开的,我有一计,可保万无一失。”
“你凭什么觉得本皇子的做法不行?还是你觉得你比我更了解卿卿。”
”就凭小女子我是一个女人,女人才是最了解女人的。”
“怎么做才能让她死心?”我用恶鬼贪狼一样的眼神盯着此时趴伏在地上的女人。说实话,我动心了,因为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秋沙城里,已经让我心乱了。
”还请三皇子殿下答应我一个请求,不管将来何时何地何人,都不可追究我今日献策之举,还望三皇子答应。“她的身子趴伏的更低了,声音里夹杂着颤抖的细音。
我无喜无悲,示意她继续,“那这第一步就是透露我们之间有婚约,要那种不经意的透露,再然后……”
马车吱吱呀呀的转着。“婚约?”卿卿凝神看着我,“她是个好姑娘,三皇子别辜负了她。”她无喜无悲,好像我与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卿卿,你是不是生气了?我看你眼眶有些红。”我讨好的语气不要太明显。
“高伯伯,停下车,我想下去走走。”卿卿叫住赶车的马夫高老头,也就是我的护卫,马车停了下来,很明显,她说话比我这个皇子好使。
”等回到皇城,我一定扣你两壶千花百酿。“本来还有些要打瞌睡的意思,也瞬间僵直了身子,高老头用那双大而清澈的眼睛盯了我一会儿,然后又耷拉着脑袋,自顾自的说道,”小卿卿,他又扣我酒……“顿时,我一个头两个大,”臭老头,你够狠。“
宵池郡,宵池。
空气中残存着最后的炎热。卿卿来到湖边依着杂草无顾虑的坐下,宵池,是一个巨大的湖泊,就好像天上的瑶池。没有月光,没有白雾,宵池也就是普通的湖泊,它的美好像是有时限的。
我看着她安静的背影,依偎着她并排坐着,我此刻不是三皇子,只是一个在爱情中犯了错的小孩子。
”卿卿,我只喜欢你,我发誓……“然后我就被吻上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我没有怪你,你是皇子嘛,将来还会是太子,你喜欢的,爱慕你的,我肯定是拦不住的。“她低下头,戳了戳我的心窝子,”我只要这一个地方就好了。“
我假装不明所以,“心里?”
“哼,我说的是宵池,谁要你的心啊!”卿卿把我推开,指着不远处的湖泊,在阳光下,微微泛红的脸蛋上,也有了彩霞般的涟漪。
天将晚,人回家。
宵池郡,出游的最后一个城池。
卿卿回了赵家,我住在城主府。我的哥哥发兵了,半年之期,临近尾声,他们却按捺不住动手了,屋漏偏逢连夜雨,父皇也染病了,这一切来得太快了,我紧皱眉头,却知道这一切唯一的解决办法,是争取到帝师手上的那一股力量,可是他的条件,却是要卿卿离开我的身边。
他知道他的孙女要想上位,我深爱的卿卿不可留。各人有各人的心思,我也想让卿卿离开夺嫡纷争,不想她受到伤害。这一点可以说是不谋而合。等到我登临帝位,我再收拾这老头子。
是夜,娉婷姑娘如约而至。我与她在房间里密谋许久,我将卿卿的所有小习惯,脾气秉性,一一说给娉婷听。
一日后的夜里,我和娉婷姑娘在宵池边散步。我也约了卿卿,当然是故意的,等到她到的时候,我会让娉婷踩着池边水花,模仿着我第一次遇见卿卿时的场景。
那一夜,我并没有看见卿卿,只是中途娉婷叫我不要回头,而她那时正笑着踩着水花,那一刻我竟也有些恍惚。
“要伤一个女孩子的心,得从你的心里开始,你喜欢她什么呢?”那是在冬雷城里,娉婷问我的最后一句话,“能伤她的心,唯有你的心;有多爱她,那便有多恨她。”
又三日后的夜里,姑贺酒楼。
雨声愈大,我的内心就越发的不安。
“三皇子可是在担心卿卿姑娘?今夜过后,想必卿卿姑娘便会留在这宵池郡里,安虞无忧。”
“你……”我盯着此时倚靠在床边,神情有些迷醉的娉婷,她一只手提溜着瓷蓝玉酒壶,一边紧了紧身子,歪着头看着我,“三皇子殿下,我总感觉你身上差了点东西。”她站直身子,一步两步的向我走来,香风袭来,美人微醉,一幅美画卷。
她从怀中拿出一个胭脂盒,用葱白的手指将胭脂涂在了我的裘衣上,”这样就行了,还请殿下饶过小女子的不敬,她平常是这样跟您说话吗?”
似乎是夏夜里的最后一场雨,大的不像平常的样子。
姑贺酒楼的大堂里,卿卿半湿着衣衫,门边破掉的雨伞也告诉了我,它主人内心里的不平静,与她对峙的是披着红衣的娉婷,颇有英气的她。
”他睡了。“混合着胭脂香气和淡淡的酒气,无疑更具有杀伤力。
”我好像见过你两次,你是那个冬雷城的大小姐。“卿卿望着二楼的楼梯口,灯火闪烁的角落里似乎还藏着谁的影子,”我来是想要告诉他,那座小亭子我想好怎么建了。“卿卿从怀中拿出一方绣帕,上绣着一幅青山绿水卿卿亭。卿卿将它放在了大堂的桌上,转身便要离去。
冬雷城里,城主府内。
”娉婷想让三皇子和我假戏真做,戏假情真。倘若卿卿姑娘知道三皇子殿下另有良人相伴,并且自己已经成为了累赘,我相信她会做出最好的选择的。“
姑贺酒楼,大堂内。
”卿卿姑娘,留步。我知道三皇子殿下早我先遇见你,但我觉得两情相悦这种事不分先后,况且如今天下的局势,卿卿姑娘想来也有所耳闻。你和你的家族非但帮不了什么忙,说不定还会招致祸端,所以我想姑娘是个明白人,理应做出对的选择。“娉婷似乎有些不满卿卿刚才冷冷淡淡的述说,才提着一口气,把所有的前因后果说出来。
”这是你的意思吗?“卿卿望着二楼似有若无的人影,眼泪像窗外的雨滴一样,不平常的滴落,无声却令人心碎,”我回到家里,父亲告诉了我一些事情,我才知道,帝都现在不平静,三皇子要夺嫡一事传得沸沸扬扬,大皇子好像在三和州起兵了,当今天子似乎也染上了恶疾,而三皇子携美同游,豪掷千金的故事也在帝都几郡流传。他担心这样下去,连带着家族可能也要遭灾,你知道吗?父亲他劝我趁这个动乱的时期撇下你,不和你回帝都。“
“这些事情我从来都不知道,我现在才发现我是你捧在手心里的一个玩具,不是风雨同舟,举案齐眉的夫妻。”
”她学了我三分样,你就告诉了你的心里话,我一个十分的活生生的人在这里,你为什么还躲着我?“她几乎是沙哑着说完了最后的话。
娉婷没有想到这是一个如此聪慧坚毅的女子,当下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哒……哒……哒。“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
我看着她有些红红的眼睛,心里止不住的心疼,表情却始终如一,”卿卿,我和娉婷之间说来话长,可不管怎么说,她现在也是本皇子的人了,你可不能像刚才那样对她说话。“
”你喜欢她吗?“雨声里夹杂着巨大的滚雷之音。
”没有什么喜不喜欢,皇家儿女哪能谈什么感情啊,只不过,冬雷城对我一脉大有裨益,能助我。“我随意的拂过身旁娉婷的发梢,将她的脸靠近了我三分。
”那我呢?“雷声渐大了起来,好像掩盖了她的哭腔。
我走到一旁的桌子上,拎起那张叠好的绣帕,将它随意的丢在地上。“没有结果的事情应该尽早放弃,你父亲说的对,你该留在这。”
卿卿的神色一下子就变得苍白,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地上的绣帕,在她想要身子往前倾去捡的时候,我推开了她,”东西给了,就回家吧。“
酒楼外,雨夜的路不知道有多滑,我靠坐在门框边,紧紧的攥着那把卿卿带来的雨伞,撕心裂肺的哭泣着,她失魂落魄的走入雨中,忘记了拿伞。我却不能追出去把伞给她。
娉婷站在一旁,束手无策,”这么晚了,卿卿姑娘一个人有些不安全……“
”高老头,跟着她,你不用回来了!“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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