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幕
老人家都说耳垂大的人重情义,有福气。这样的话我从小听到大。
某一个好不容易盼来的可以睡到昏天黑地的日子,我睡眼惺忪地翻阅手机里的讯息,看到他的说说,顿时清醒过来。在很久没看到他的动态之后,他终于发了两张照片,是他的女朋友。
我看了良久,躺在床上鬼使神差地喊了一句:“潇潇,我们今天去打耳洞吧。”
于是,两个人顶着要把人融化的太阳,冒着耳朵发炎流脓的危险,在燃情的七月打了人生的第一次耳洞。我对着镜子左看右看,银色的耳钉闪亮亮,我的大耳垂在独守空房二十多年之后终于有了伴儿。我有点幼稚地想,耳垂上多了一个洞,我的“好福气”会不会被这个黑魆魆的洞一股脑吸走?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三年前吧。这三年的暗恋晦涩得如同隔夜的冻干柠檬片泡水,始于我从未相信过直到自个儿碰上了的“一见钟情”。可是我逃不过自己的本性,即使内心澎湃有如滔天洪水,依旧选择冷静而又克制地观察。我清楚地明白,他散发的强烈荷尔蒙之于我,就像猫薄荷之于猫,会上瘾却不一定是好药。而我始料未及的是,当我这个母胎单身还在谨慎地思考人生大事的时候,对岸已然烧成一片速度与激情。
他有了女朋友。没有什么比撞见暗恋的男生牵着另一个女生的手轧马路更悲催的了吧。我硬生生地停在路边,冰雕一样愣了好几分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我对自己说:“要收收心了啊。”可是心哪儿这么容易被控制呢。无数次的对视又装作若无其事地转开;每次对话心总是悬在高空,木讷又快速地结束对话甚至让他觉得我有些冷漠;对他释放善意也只能浅尝辄止,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善意”过了头,让人窥探出那些心思。多么别扭啊,闷得自己都喘不过气。
三年时光很快过去,时间并不因此而宽容,见到他仍然欢欣,却不再会演变成一场深刻的道德审问。时间没有宽恕我,我选择宽恕自己,学会了不动声色,学会了淡淡地欢喜。然后在无限悔恨的时刻,叹一句,这该死的荷尔蒙啊。就这样吧。
二幕
“暧昧”,可以是指男女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也可以指情场中的相互博弈、你进我退。它包含了美好朦胧的幻想,如一层雾,似一片纱,不远不近,距离正好,适合调情。唯一不美好的是,“暧昧”给不了安全感,始终是“湖上冰”,美丽且易碎。这种不真实感是所有焦虑躁郁症的死穴。
结束“飘忽不定”的状态是早就想好了的,执行这个决定拖了一年。世上最难以处理的关系大概就是“友达以上,恋人未满”吧。只记得那晚的气氛很好,和他并排坐在操场的看台上,看对面远山在黑夜里起伏的轮廓,灯火微微熏染夜空。我很放松,他也很放松,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不知对话从哪终止了,寂寂无话,我静静地望着远山,不说话也很自在。或许是幽淡辉和的星光,又或许是远处隐约的人声触动了疲惫的神经,气氛在某一刻扭转,诡异地不像话。
我想靠在他的肩膀。我......能不能靠着他的肩膀?
我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我在想什么?
下一秒,更为诡异的事发生了。肩膀上突如其来的重量让我呼吸一滞。我不敢动弹,呼吸放轻,肌肉如同备战般紧张起来。
什么情况?!我该怎么做?我该避开吗?还是什么都不做?
偶像剧情毫无预兆地到来,而我并未准备好迎接。身体先一步做出最诚实的选择,我撤掉肩膀,打破氛围。
别靠着我,难受的。
啧,我累了就借我靠一下不行吗?
行吧,借你借你。
不要了。
靠吧,靠吧,借你还不行嘛。
温热的重量又重新回来,却更不自然,如同没有卡对位置的齿轮。
......
走吧,该回去了。
好的。
结束得别扭。
那个夜晚足以诠释我们之间最真实的状态,也预示了最后的斩离如同那场对话一样纠缠、敏锐、沉烈。
到头来我记得最清楚的也是那个夜晚,那个一开始就写定结局的夜晚。
始终,不是能让我安心依靠的人啊。
三幕
自卑与自卑,自我与自我,高傲与高傲,决不妥协与决不妥协。
想要突破重围,进入对方的泡泡,融入对面那个世界的空气。可不知是泡泡太弹还是太硬,泡泡里的人清晰地望见对面的世界却依旧难以触及,于是就只能干干地望着泡泡上炫丽的光晕。她望着她的时候,她在顾自沉默地苦恼;她望着她的时候,她在顾自沉默地焦虑。
她说我苦恼,她说只要努力就能成功,她不懂她的无力。
她说我焦虑,她说这件事很简单,放轻松就能过关,她不懂她的心绪不宁。
她在盯着镜子夸耀,她无言以对,她不懂她的自卑。
她渴望身体接触,终于活泼,她冷硬避开,她不懂她的热核。
她不懂她的怯懦逃避。
她不懂她的渴求热望。
她不懂她的散漫自流。
她不懂她的包裹管控。
她不懂她的刻薄自矜。
她不懂她的冷漠疏离。
......
谁对谁付出更多?
谁对谁忍耐更多?
谁对谁好更多?
谁对谁坏更多?
......
她望着她的时候,她极少回望她;她望着她的时候,她也极少回望她。
努力去触碰,却总是被无名的光灼伤,痛觉一触即过,没有伤疤。
到底是谁更薄情?到底是谁更深情?
答案消逝在沉默的对峙中,转身即离开。
想要碰一碰的世界,对面那头泡泡里的空气,原来是同一气味。
自卑与自卑,自我与自我,高傲与高傲,决不妥协与决不妥协。
终幕
实习。
处理了三段关系。与其说是处理,不如说是删除回收。删除那些拖沓的滥情,回收愚蠢的热心。没有好好告别,没有好好梳理,没有好好和解,无头无尾,无疾而终。
突然记起哪部剧集里说的一句微不足道的话:这年头,认真这个词倒成为了用来骂人的话。
忽而明了,自己似乎放纵情绪魔障缠绕了大学最“美好”的三年,一事无成。然后依旧为自己的所谓梦寐的“大业”烦苦,自欺欺人。
隔壁“老油条”放起了大悲咒,跳脚的中频机响不停。病人一个一个走了又来,治疗床不知道被睡了多少次。我疲惫地倚靠在床边,看见窗外淡金色阳光笼罩了楼宇,生出一堆奇奇怪怪的阴影。
我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呢?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错?我想。七年前,那个坐在书桌前望向防盗窗外目光清澈坚定的十五岁少年,知不知道七年后的自己这样麻木又疲累地望向同一片天空?
不知道开错了哪个开关,生活从此生出了一条岔路,也可能是无数条,反正无论如何也回不到正轨。生活的糟糕从来不会停止,仿佛深陷某种情绪的泥潭。无知无觉地陷入,挣扎着出来非得保持时刻的清醒,否则它就飘到了你的脚下。
我努力地扮演着各种角色,却依旧演得不伦不类。那些优秀的演员或许清楚地明白自我与角色之间的界限,拥有与大环境抗争的韧性,以及“不以外物喜,不以外物悲”的意志,才能在一场场戏中切换自如吧。而生活于我是一场接一场的战争,只能在战争的缝隙获得一些喘息。就像这样,在大家入睡的时候,我坐在过道的椅子上,望着科室内长长的昏暗甬道,见到远处光影绰绰,寂静、无声,思想跳脱出来凭空浮游,方得一息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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