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38年春。民国二十七年。
张艺兴的手抬起又放下,终于还是轻轻叩响了眼前的木门。
“请进。”门里传来沉稳的男声。
张艺兴推开门,看见男人正抿着茶叶,歪着头看报。初春的阳光就在他的发稍或现或隐地跳跃,窗格子的阴影投射在他的脸上,斑斑驳驳。张艺兴还纳闷着特别行动处处长该是什么样的白胡子老头,却不想这男人竟是这般年轻。
“处座?”张艺兴有些拘谨,喊的小心翼翼。
男人不抬头。张艺兴有些紧张了,清清嗓子,提高了音量。
“处座?!我是您新的副官张艺兴。”
孙红雷这才抬起头。国共合作建立不久,百废待兴,很多矛盾悬而未决,况且前方战场又节节失利……孙红雷不无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强迫自己从时局中解脱出来,一抬头,就看到了张艺兴。
青年穿着黄绿色的笔挺军装,站着不怎么标准的正步,挺拔的像一棵小树。他有些腼腆的笑,两颊的酒窝很深,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孙红雷微微一愣,继而有些自嘲的笑笑,果然,自己在污浊的环境里呆的久了,都快忘记美好是什么样。
“处座?我是张艺兴!?”见孙红雷一直不说话,只看着自己,表情微妙,张艺兴只好又强作镇定的说了一遍。孙红雷一眼就看穿了他惴惴不安的小心思,意识到是自己的失态,便主动挑起话头。“艺兴啊,以前没当过兵吧?”张艺兴面上一红,“啊……是……是的。我……是留洋归来的学生…您怎么知道…?”青年殊不知他不标准的站姿,歪系的袖扣早已将他出卖的一干二净。
孙红雷突然觉得这孩子有些傻气,但又可爱极了,便忍不住想逗他,“那你不好好读书,投奔我干什么?”
“是家父常常对您赞不绝口,希望我能跟着您历练,也能学着一点皮毛。”
“家父?”孙红雷一挑眉。
“啊……家父姓张,字恒之。”
张恒之?孙红雷心下一惊。恒之是他旧识,早些年征战四方时常对自己照顾有加。儿子都这么大了?这么白嫩个娃娃,还真舍得往军营里送。
“你父亲逼你来的?”
“啊……不是,不是。”
“那你小子是犯什么愣,放着锦绣前程不顾,和我走南闯北吃这干苦?”
张艺兴倏地激动起来,啪地敬了个军礼,朗声道,“国难当头,好男儿应保家卫国,马革裹尸。艺兴愿跟随处座一生戎马,粉骨碎身,在所不辞。”
春光正好,描摹得青年的脸颊轮廓愈发温柔。“好,好……”孙红雷点点头。他看见青年嘴角因为紧抿的唇线而微微显露出小小的酒窝,他看见青年因为慷慨激昂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他看见青年眼睛里跳动的小小火焰。
或许那时候孙红雷并不知道,过后多少年,他都难以忘怀这样一个早晨,一个眉清目秀的青年人忽然就跌撞着闯进他的眼帘,信誓旦旦的就托付了自己的终生。
(二)
相处有一段时间了,张艺兴发现孙红雷其实没有看起来那么严肃。
譬如喝茶叶的时候会挑三拣四,乍乍呼呼。又譬如发了火差点把桌子都掀掉,半晌突然冷不丁地问艺兴刚才有没有把他吓到。张艺兴喜欢看孙红雷笑,他说处座笑的时候和平时好像判若两人,处座笑的时候眼睛都眯起来,像一个小孩子。
可是张艺兴好久都没有看到孙红雷那样笑过。
那是1938年的冬天,中国抗战最难熬的冬天。国民党军在正面战场节节败退,淞沪,太原,徐州,武汉!孙红雷已经不敢再听前方的线报,每一天报纸上血流成河的照片都触目惊心。办公室里偌大的中国地图被他撕得粉碎,张艺兴苦苦劝他,他只讽刺一笑,“难道我还要亲手在这张地图上将半壁江山都标上太阳白旗吗?”张艺兴张了张嘴,深深地看一眼孙红雷满眼的血丝和满面的倦色,忽然又不再言语。
孙红雷已经数十天不曾睡过安稳觉。如今日军步步紧逼,青州危急,而青州是自古兵家必争之地,青州失守,意味着中国西南的门户完全打开,而平城,则扼着通往青州唯一的咽喉要道。平城之战,小关乎一方百姓,大则紧系着国家社稷。是,孙红雷也怕。这么重的担子,偏要他来担。上面的电报一封接着一封,封封都是催促孙红雷抓紧进军。孙红雷苦笑,日军包围扩张,平城四面楚歌,要他每天对着地图就找出一条精准无比的行军路线,他做不到。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地图上一毫米的误差可能就意味着突破重围的全军覆没。
孙红雷想了很久。
隔天张艺兴来孙红雷办公室给他养的君子兰浇水时,孙红雷忽然就问他,
“张艺兴,你愿不愿意和我去抗战第一线?”
(三)
张艺兴第一次亲眼见到抗战第一线的样子。
站在平城的城头上,远远地望见远处漫山遍野的太阳旗,日军一直按兵不动,许是知道此战关键,故也格外慎重。没有旌旗猎猎,战鼓雷鸣的战斗场面。城外依旧青山绿水,城内依旧其乐融融。人类啊,早就过了冷兵器的时代,这无言的沉默下才蕴藏着最大的杀机。
张艺兴回头,看到孙红雷也正缓缓登上城头。他朝艺兴走去,和他并排而立。“艺兴啊,你看那些百姓……”孙红雷不知道什么时候点燃了一支雪茄,烟雾缭绕的看不清他悲喜。城下的百姓依旧或走或歌,穿洋裙的小姐依旧撑着阳伞婷婷袅袅,挑着担子的小贩依旧高声吆喝,张艺兴俯瞰着众生百态,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站在造物主的高度,忽而又讽刺的想到没有哪一个造物主会像他这样无力而苍白。他想到可能一颗炮弹落到他们的头顶,此时的一切便如过眼云烟。
“就算为这些百姓,我们也要背水一战。”孙红雷踩灭了半截烟头,烟雾散去,夕阳尽染,孙红雷倚着城墙站着,披着一肩的暮色,好像沐血而生。张艺兴这回看清了,孙红雷的眼睛里盛满着悲伤。
因为看过孙红雷眼中那样深切的悲伤,于是张艺兴就知道为什么孙红雷接到拦截日军电报破译的消息时突然欣喜若狂,涕泗交横。
译文显示日军将于二十五日下午三时从青屏山突袭平城大本营。
孙红雷苦苦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
“李副官,你带领一二二营和三一五营从正面牵制敌军主力,务必拖到申时!”
“是!”
““王参谋,你带领爆破手轰击敌军右侧交通工事,炸毁平城周围主要交通要道,切段日军的供给线!”
“是!”
“其余各部,随我埋伏在青屏山两侧栈道,等日军大部队一出现,立刻集中火力,一举歼敌!”
……
张艺兴默默地坐在台下看台上那个男人慷慨激昂。他原本憔悴的神色此时奕奕生辉,好像在发光。他看着他镇定地指挥,冷静地分析,激昂地鼓舞众人。他和他隔着一张长桌,那么近又那么远。艺兴认真地笔记着作战的计划,痴痴地想,他总算与他并肩一场。
“艺兴?”
“啊…?”
作战安排结束了,孙红雷却叫住了张艺兴,“艺兴,发电报通知你父亲,让他与我军一三四营于城南会和,两面夹击。此事机密,不可外传。毕竟……此战关键,我不能冒半分风险。”
“是,处座!”张艺兴啪地敬了个军礼,挺拔一如半年前。孙红雷忽而有些感慨,日月如梭,青年的个子又窜的高了些,仍然唇红齿白,但眉眼间多了几分少年老成的沧桑。这孩子底子差,刚进军队要学的东西很多,纵然自己处处照顾,半年来还是受尽了苦。如今和自己远赴抗战前线,日夜奔波勘探,数夜不曾合眼。
孙红雷忽然有些心疼起来,他抚着他的肩膀,“艺兴啊,明日必是一场鏖战,你便留守后方吧。你父亲把你托付给我,我不能让你有丝毫闪失啊。”
青年突然神色惊恐起来,“不!不!处座!艺兴初心不变!当初许诺要跟随处座,必定生死相依!”
好一个初心不变。孙红雷差点忘了,青年的眉宇间多的不仅仅是沧桑,更是一份惊人的坚定和韧性。
(四)
“报告!栈道口没有日军形迹!”
二十五日下午两时二十五分,前哨的消息依然一成不变。
孙红雷在战地临时指挥部简陋的沙盘前来回踱步,十二月的隆冬里,忽然冷汗就流个不停。作战计划日夜推敲,行军路线亲自勘探,一切看起来都完美无缺,但坏就坏在……
这一切太完美了。
孙红雷倏地在沙盘前定住,如果日寇是为了掩护突袭,平城背后就是万顷林地,何必走这条经久失修的栈道。如果是要占据高地火力压制呢?青屏山南侧才是最佳的火力压制点。况且走栈道意味着日寇主动放弃坦克等重型武器的使用权,为什么他们要舍优择次,除非……
糟了!孙红雷面色一紧,登时感觉有些呼吸苦难起来,
“除非……除非他们想要翁中捉鳖!”
两点四十分整。孙红雷站在指挥部里忽然就感觉天旋地转起来。
好一个瓮中捉鳖。栈道下是数十米的断层,再往下是青沙河,继续登高只会将自己的目标完全暴露在敌军战机的轰炸范围内。时机没有错,计划没有错,错就错在他千算万算,却算错了逻辑。有谁愿意舍近求远,除非他另有所图。
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处座……?” 张艺兴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孙红雷苦笑着盯着沙盘看。
“立刻座机接李副官,告诉他计划有变。命全军将携带行李被褥裹在身上,前进至栈道西侧豁口处翻滚下山,渡过青沙河,河岸坪口坝集合。另致电王参谋与你父会和一处,攻击后方。”孙红雷语速极快,连珠炮似的讲完。
“是!”张艺兴下意识地回答,忽然又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不可思议地看着孙红雷。
孙红雷看着他,半天才扯出一个他这辈子最难看的笑容,“艺兴……你敢赌吗?”
事已至此,一场赌局,赌注是上万人生死。
栈道西侧豁口是栈道最低处,前些日子勘探过,那一侧山脊上土质偏松,无大的岩块,且山脚就是青沙河,河水也能够起到一定的缓冲作用。只要渡过青沙河,就能跳出包围,绕到日军后侧,三军会师,突出重围。
但又有多少人能渡过青沙河呢?孙红雷不敢想。
两点四十五分。已经隐约能够听到远方的飞机轰鸣声。这必定是一场艰难的战役,正所谓破釜沉舟,置死地而后生。
(五)
大部队终于艰难地完成了转移。
孙红雷在坪口坝附近一个久废的防空洞下继续指挥战斗。他努力告诉自己要冷静,然而刚刚渡过青沙江的死伤惨状依然触目惊心。
防空洞整个在震动,不断地有沙砾落下来,头顶上是飞机的轰鸣声和爆炸声,通讯方式早已切断了。孙红雷坐在指挥部里头一次感到自己犹如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刀俎,有心无力。他转头看张艺兴,那孩子一个小时前就巴巴地守在门口张望着。他看得出来他其实怕得不行,手指捏着衣角捏得关节泛白。
“张艺兴,你怕不怕!”孙红雷的吼声仿佛顷刻间要被枪林弹雨所覆灭,但他偏要问。有些窗户纸,当面捅破了反而放下了。这孩子总归要成长的,日后这样的日子还是会有的……如果我们这次还能平安突围的话。
炮弹一刻不歇地在头顶炸开,果然炸弹是一贯吝啬的日本人最慷慨的物什。沙砾还是在落,张艺兴耳边嗡嗡作响,几乎因为震动而站立不稳。但他还是听到了,孙红雷的声音撕破满室的轰响断断续续的传到他耳朵里。他慌忙去看他,发现孙红雷笑着注视自己,三分期许,七分爱怜。张艺兴在他温柔的注视里忽然就镇定下来,仿佛他周围的一切都在翻滚,天旋地转,他是维系着他不让他飘走的唯一的力量源泉。他用他久经沙场的从容淡定给了他最好的依靠。
“红雷哥,我不怕!”张艺兴几乎吼着说出来这句话。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兴于师,修我戈矛。
和你在一起,我做什么都不怕。
枪声整整响了一夜。
“处座……终于结束了……我们……我们赢了……”张艺兴说着说着突然就哭起来,纵然战场上局势紧张,可能下一刻一颗炮弹落到头顶就顷刻间灰飞烟灭,张艺兴也不曾流泪。如今终于千帆过尽,他却突然哭得像个孩子。
“好孩子,好孩子……”孙红雷只喃喃着,要亲自去看个究竟。
这果真是一场恶仗。
天色熹微,有光从云层的罅隙中渗出,远处的山朦朦胧胧,像黑色的剪影。土地几乎呈现焦土化,坑坑洼洼,千疮百孔。到处都是尸体,或仰或俯,或倒或卧,但大多都因爆炸而衣衫褴褛,面目不清。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饶是他孙红雷早年纵横沙场,也看的是心惊肉跳。
“报告!”哨兵匆匆忙忙地跑来,却忽的嗫嚅起来,瞥一眼一旁的张艺兴,欲言又止。“什么话,快说!”孙红雷喝他。“处座……这一仗是打赢了,但是赢得凶险万分。敌后方面埋伏的部队听说前方战事突变,军心大乱。张恒之将军为鼓舞士气,身先士卒,却不想被一颗流弹击中眉心,当场……当场……”
“当场什么!”张艺兴突然一声暴喝,声音嘶哑,还带着刚才的哭音,听得孙红雷心里一揪一揪地疼。他担忧地看他,想揽他的肩膀,试图让他冷静。他却不管不顾,拼死挣扎,疯子一样的暴怒。
“张副官……还请节哀。”哨兵低着头说道。
“好,好……”张艺兴听着,不怒反笑。只是那笑容里写尽了哀伤。
“艺兴,艺兴?”孙红雷心中有愧,想着恒之的死也脱不了自己的一时疏忽。又怕张艺兴劫后余生,就突遭丧父之痛,大喜大悲而致使精神错乱,不怒反笑,便愈发焦急,连连的唤他。
张艺兴终于回过头看他,不说话。那样漂亮的眸子里有刻意的笑意和掩不去的悲伤,他愈是云淡风轻,他愈是寸断肝肠。
“艺兴……你……还好吧?”
“处座,不用担心我。人生自古谁无死,好男儿应马革裹尸,醉卧沙场,今家父也算为国捐躯,青史留名。我该高兴……不是吗?”张艺兴哑着嗓子,把哽咽揉碎咽进肚子里。眼前却倏地一糊,他知道自己演不下去的。他别过头去,僵硬地走开。
天将破晓。孙红雷看着张艺兴僵直的背影逐渐融化在晨曦里,东方的天空飘满了淡金色的闲云,青年孤独地倔强地在漫天霞光里踽踽而行,背影单薄又悲伤一如静静流淌的河流。
东方的红日终于喷薄而出,顷刻间霞光万丈。
又是新的一天了。
(六)
酒厅里灯光暧昧而昏黄,台上的女星扭着腰歌声黏腻。
“哟哟,孙将军来了,快请快请!”
“李局长,幸会幸会!”孙红雷抱拳作个揖,不露声色的避开了李局长伸出的手。
那李局长尴尬地笑笑,讪讪地缩回了手,继而看到了孙红雷身后的张艺兴。“将军,不知您身后这位是?”
“这是我手下的副官,张艺兴。”
“张艺兴?”那局长眼咕噜一转,“莫不是那张将军的遗子?”
孙红雷神色一凛。果然,他发现张艺兴在听到“遗子”二字时眸色瞬间黯淡下去,低头不语。“艺兴,我跟老兄弟几个叙叙旧,你自个儿也尽兴些,省的跟着我不自在。”说着“不自在”的时候冷哼一声,剜了李局长一眼。
李局长吓得赶紧弯腰陪笑,“哪里哪里,李某怎敢与将军您称兄道弟?”
孙红雷只哈哈一笑,抬脚迈进正厅。
正厅布置得极雅致,一张古色古香的檀木圆桌,桌上是一色的青花瓷。桌上已经坐了不少人,见孙红雷来了,都起身相迎。“将军英明神武,用兵如神,尔等听闻将军在平城大破日军,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实是我党国之幸啊!佩服!佩服!”“哪里哪里!”孙红雷应和着,也落了座。
邻座的是个美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纵是孙红雷从不流连女色,也知道这是倾国倾城。
“孙将军,这是舍妹,江琬。”一个高大的男子站起身,笑着介绍。孙红雷认得他,且不说江氏一族在青州只手遮天,只他江平秋中央情报局青州分部长的身份就足以令人艳羡。
“舍妹一直仰慕将军大名,不知将军觉得舍妹如何?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是美人。”
众人均笑。江琬听得两颊绯红,低垂粉颈,只怯怯地说一声,“将军久仰。”
“孙将军,舍妹今晚可就交给你了。来,这杯我敬你。”
孙红雷端起酒杯一仰而尽,觥筹交错间忽然想起离开时张艺兴哀伤的神色,莫名地有些心烦意乱。
张艺兴长到二十岁,头一次喝了这么多酒。
李局长的一句“遗子”生生地剜去了他的心,如今,连处座也要弃他而去了吗。他怔怔地望着孙红雷坐拥美人,风发意气。白酒一杯接着一杯地灌,烈酒入口苦涩,却很能麻木心神。喝得天旋地转,人影成双。张艺兴苦笑,来,我倒要一醉方休。
孙红雷再见到张艺兴的时候他就是这么个颓废的样子。面色酡红,烂醉如泥,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抱着酒瓶,“喝……喝……”
“张艺兴,不许喝了!”孙红雷一把夺下他的酒瓶,愠怒道。
“为什么,你反正不要我,凭什么管我……”张艺兴打了个酒嗝,指手画脚的要推孙红雷走。
“张艺兴,你不是说要保家卫国,怎么,遭遇这么一点点打击就受不了了?瞧你把自己糟蹋成什么样!不就是父亲死了么!”孙红雷话一出口就知道说得重了,但气急攻心,已是覆水难收。
“不就是父亲死了?不就是父亲死了!”张艺兴失声叫着,“父亲死了,我的天便也塌了……我母亲在我年幼时就去了,我父亲好不容易拉扯我长大……如今他去了,我在这世上便是孤苦一人了……再没有人爱我了……你也走吧……我不想见你……”张艺兴哭成泪人儿,一边哽咽一边断断续续地说话,像极了受惊的小犬,叫孙红雷看得心如刀绞。
“对不起,对不起……”孙红雷抱着他,感觉到怀中的人儿因为啜泣而微微颤抖的身躯,突觉眼角酸涩。归根到底,他还只是个孩子啊。世道无常,却蒙受这样的天灾人祸,怨不得他。
孙红雷低下头,青年柔软的发梢戳着他的下巴,像春草初生的茵茵绿地。怀中的青年还在哽咽,絮絮叨叨地说话含混不清。他的心蓦地柔软的不行。他知道他的命运将从此时此刻与他血肉相连。
恒之兄,你一路走好吧。我定不负所托,替你将他抚养成才。就算我孙某人粉身碎骨,也是要在这乱世里许他一世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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