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人录之一 : 汶川姑娘
昨天(2017年8月8日),九寨沟发生地震。一下子又让人联想起了2008年5.20的汶川大地震。 那一次震惊世界的大地震,也让大家记住了“汶川”这个地名。
大约是1997年的夏天。我和同事出差成都,参加一个图书活动。活动结束,便报了一个当地的旅行团到九寨沟游玩。因为坐的是旅游大巴车,因此一路翻越巴山蜀水、昼夜兼程,路过了一些地方。记得好像路过了汶川县城,印象里只是一条窄窄的街道,没有高楼,商户也不多,路上三两行人中间居然有穿着藏族服装的少数民族妇人。
那个时候,我的头脑中似乎闪现过莲子的影子。她不就曾经跟我说过自己的家是汶川的吗?随后,我们到了九寨沟如诗如画的美景里,便很快将莲子的事情忘在风里了。
到了2008年发生汶川大地震的时候。我记得当时心中十分焦虑,每当看到电视中救援的画面,便想莲子会不会回了老家,她和她的家人怎么样,是不是安全地生活着。自己那时还试图通过莲子在北京的同学寻找她,可是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
2011年的春天,我曾经随一个考察团到四川考察震区灾后重建工作,专门到了北川、什邡和德阳,还是没有机会到汶川。当看到了建设一新的北川新县城时,我猜汶川也不会差到哪里了。只是莲子与她一家人如何情况,于我仍是一个谜。
与莲子相识,还是在我青年时代在位于海淀区魏公村的那所高校工作时候的事了。
1987年夏天,我刚刚大学毕业,在那家高校的校刊做编辑。由于自己喜欢文学和诗歌,便在领导的支持下在校刊辟出副刊版面,专门来发表在校大学生创作的诗歌和散文作品。这一做法深受大学生们的欢迎。印象中设在校园里的几个稿件箱每天都会塞满稿件,其中大部分是学生们创作的诗歌作品。
在学校中,最初与我走近的校园诗人是几个男学生,他们都是大三或大四的学生了。偶尔我会在校园的餐厅里请他们喝啤酒。其中,有一次,一个云南学生还将他在外地读大学的中学同学带来见我,我除了请他们吃饭之外,还送了那个同学返程路费。
莲子是自己来编辑部办公室找我的。她来向我自荐她写的诗。她自谓是民族文学系的一年级新生,中学时便热爱诗歌。我首先被她清纯的形象所吸引了:一米六多的个子,穿了件黑裙子,粉红衬衣,身材丰满而匀称,脸圆圆的,眼睛大大的,浓密的女生短发。初看像来自内蒙、新疆的蒙古族姑娘。尽管自己那时也只有二十三岁,但在年轻女学生面前还是要装出老师的成熟与沉稳出来。因此请她写下联系方式(通迅),将稿件留下,答应她会认真处理。
莲子果然是个有才情的姑娘。尽管文笔略显稚嫩,但写景、柔情都十分幽美,特别是诗句中对少女想往亲情与爱情的描写极具穿透力。一周后,我选发了她的两首诗,并亲自配写了短评。
又过了有半个月的时间,有天,我在自己的单身宿舍里听音乐。竟有人敲门,打开门,发现是莲子站在门口。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我住处的。进门坐下叙谈,才知道她是四川人,老家在汶川。爸爸是汉族,妈妈是藏族。也就是说她是有一半藏族血统,不会说藏语的藏族姑娘。至于更多情况,她没有讲,我也不便多问。她的普通话说得非常好,笑起来,水晶般明亮的大眼睛放着光,更加迷人。她虽然考上了大学,但读书并不多,文学名著几乎没有看过,好像《红楼梦》也不曾接触。不过,莲子好像有着天生的领悟力与文字感觉,美妙的诗句总是可以从她的笔端流淌出来似的。
因为我自己有一些文学方面的藏书,所以莲子后来便以借书的名义,不断来访我的宿舍了。她不和我聊她的学习情况,也不聊她自己的身世,尽聊些虚无缥缈的事情,比如她最近做了什么梦,比如她在书里看到了美国的哪个城市,又比如她自己到外面逛街时遇到什么奇怪事等等。有的时候,她还会带几包方便面,到我宿舍。她讲学生宿舍不让用电炉,于是到我这里来用电炉煮方便面吃。自然,我也会和她一起吃。她很能吃辣,她的面都是很辣很辣的。而我不能吃辣,吃一点都会皮肤起小疙瘩。她知道这情况,给我带的,都是不辣的方便面。
我只是在莲子有一年生日的时候,带她在魏公村街上的饭馆吃过一次饭。毕竟她是学生,而我是教师身份。如果在街上被我的同事或者她的同学碰上,一定会显得很尴尬。事实上,在我住的单身宿舍楼里,已经有哥们儿在开我的玩笑了,说我与漂亮女学生诗人如何如何亲密。
我不得不时刻提醒自己尽量与莲子保持适当距离。有段时间,我故意躲着她。我会在假期休息时到外地游玩几天不告诉她。而她来访看我不在,会在我宿舍门下边塞进一张纸条。纸条上只写着“某日来过。莲子。”笔迹刚劲有力,完全不像出自女孩子之手。
和莲子最亲密的一次接触,是她快大学毕业的时候了。她有天晚上与老乡聚会,喝了很多酒。我知道莲子是有酒量的,虽然我不曾与她喝过酒,但听她讲过她在家的时候曾经有次将舅舅——一个藏族壮汉喝倒了,而她没有任何不适,之后和妹妹照样去逛街了。而这次,她显然是喝多了,或许是因为快毕业了,有一种为前途而担忧,心情不佳所致。她敲我宿舍的时候,我已经上床看书了。我赶紧穿好衣服,迎她进来,她竟一下子拥进我怀里,双手抱着我的头,抽泣起来。
我扶她到沙发上坐下,问她怎么了。她一言不发。沉默了好久,她让我请她看一次通宵电影。我只好答应她,扶她下楼,推上我的自行车带上她,骑出校园,沿着白颐路(当时还不叫中关村南大街),向海淀影剧院出发。因为已经是晚上10多钟了,白颐路上人流稀少,路灯放着白光。我一边骑车一边问她倒底喝了多少白酒,她仍是沉默着,双手搂着我腰,将头紧紧地靠着我的后背。是的。那个晚上,我们真像一对深情缠绵的情侣。
自从看了通宵电影之后,莲子便不再找我了。我自己也因为工作上的烦心事、家里的伤心事而无暇它顾了。在莲子将近大学毕业的前一个月。有天,我在校园的大食堂里看到她与一个男同学一起吃饭,两个人靠得很近,显得十分亲密的样子。我们同时发现了对方。她于是拉起男同学一起走到我跟前打招呼,向我介绍她的男朋友。我并没有感到惊讶。因为理智上,我早就知道莲子并不属于自己,她属于一个遥远的星座。
莲子对她男朋友说,“我还有事情和老师商量”,让他先走。我们就在食堂角落里聊了一会儿。我问她毕业的打算。她讲,不想接受统一分配派遣回家乡,因为那样很可能会回到汶川当一个乡村教师了,没有人脉关系,留在县城的机会都会很渺茫。她决定与来自贵州的男朋友留在北京找工作。也就是说打算做北漂了。我自己听了她的想法,也实在提不出什么更好的建设性意见,只好祝福她和她的男友幸福,便匆匆告别了。
莲子毕业大约过了有两年的时间。这一年的新年前夕,我收到了她寄来的一张贺年卡,仍然是自己熟悉的,刚劲有力的,有着一股丈夫气的笔迹。
再后来,听莲子一位在北京工作的同班同学讲,莲子没有与毕业前的男友结合。在北京的一家公司工作了三年,后来嫁给了广州的一个老板。与老板的婚姻持续不到一年时间,便离婚了,也没有孩子,自此单身闯天下。她北京的同学,于2000年千禧年的春天,在北京见过她。彼时,莲子出手大方,俨然一位阔太太,在一家五星酒店宴请在京的同学和老乡聚餐。之后,莲子便消失了。
星转斗移。2008年汶川大地震时,我在一家出版机构任职。曾经多方打探,想知道莲子安全否,幸福否?却没有丝毫音信。没有人知道她在哪里。
而我呢,直到今天,也仍然只是知道,她是一个有着一半藏族血统的汶川姑娘。
(2017.8.9)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