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5

接连痛失两个儿子的姥姥在消沉了一段时日后，又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这也难怪，毕竟姥姥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之人，从旧社会过来的、29岁就守寡的人，什么世面没有见过？似乎老年丧子的悲痛也没在姥姥身上停留多久，姥姥又开始了打个小牌，看个大戏的悠哉悠哉日子。

一晃又过去了好几年，姥姥已经到了八十五六岁的光景，二舅妈因为追随女儿南下定居，偌大的院子仅剩姥姥一人。姥姥似乎此刻才感到孤独和寂寞，她很想去后院的大舅妈家。可是，物是人非，今非昔比，其实即使是昔日，大舅活着的时候也未必。大舅故去后，大舅妈也在三个女儿家辗转轮换，怎能有姥姥的安身之处？

我妈和我小姨每次去接姥姥，姥姥都会理直气壮地说：“我有媳妇，有孙女，有自己的家，我干嘛要去你们家？”姥姥认定的事儿九头牛也拉不回的。姐妹俩只好商量着定期送些吃穿用度，去勤一些，再拜托邻居照看一二。

说来令人诟病，姥姥的五个孙女，没有一个提出接姥姥去她们家住上一段时间的，当然，除了那个招了个上门女婿的孙女家，估计姥姥哪儿也不去。姥姥连女儿家的门都不登，何况是孙女？就这样凑合着过吧！

大概是2015年前后，姥姥邻居打来电话，说姥姥摔倒了，在自家后院摔倒了。我妈和我小姨连忙把姥姥送医救治，还好，住了几天院，姥姥就康复了，姥姥的居住地不得不移居两个女儿家。

届时，姥姥对我家是极为排斥的，那也没办法，她必须在我家和小姨家轮换着居住。就是在这个时间段内，我进一步领教了姥姥的厉害。

那几年，眼花耳聋的姥姥，口齿异常伶俐，脾气依然厉害，多次和我妈发生口角，把我妈气得哭得稀里哗啦。要知道，六十六七岁的我妈根本不是八十八九岁的姥姥的对手，我妈每每这个时候都泪流满面，大概回想起自己苦难的童年，五六岁上没有了父亲，唯一的老娘又不待见自己，现在吧还得靠着自己还给气受，一辈子出力不讨好，也太委屈了。

母女争论的焦点永远围绕着“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没吃过你们老张家的东西，我不稀罕你养着我，我没了儿子还有儿媳呢，还有孙女呢”。不知道是姥姥老糊涂了，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她的那个家怎么回？二舅妈一家约等于没人了，大舅妈长期住在二女儿家，招入赘女婿的大女儿连自己的亲妈都不容，何况隔代的奶奶？这么多年来，从未说过接奶奶去她们家住一段时间的话，从未！

但，姥姥心心念念她的长孙女，总渴望她的长孙女有朝一日把她接回家去。盼了两三年，她的长孙女终于借看望自己婆家舅舅的机会来看望姥姥了，姥姥高兴坏了，信以为真，兴奋得像个孩子，立即想要出发，跟随孙女回家去。长孙女可吓坏了，连忙撒谎：“我现在不走，不回家，等我走完亲戚就带你回家。”

连哄带骗地，长孙女落荒而逃，从此再无踪影，但姥姥也从此落下乱逃离的毛病。她似乎真的受到打击有些老年痴呆了，动不动就回家，动不动就外出，永远在思念那个接她回家的孙女怎么还没到。可是，走了很远很远路程的姥姥还是要被寻回来的，搞得左邻右舍都帮忙报信姥姥又走了，又去了哪儿。

我妈曾经跟随姥姥让她随便走，她已经不记得路了，兜兜转转地又回来了。姥姥真的老了 ，离不开人了，可怜的姥姥还想着回家呢？可是家呢？大概活着的时候永远也回不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