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   声

电视剧《三国演义》，情节进入到殊杀董卓后，曹操和孙坚进入长安，焚毁汉宫。两人有一段对白，曹操说了一句：“君子绝交，不出恶声。”恶声是什么？骂人的话。骂人的话是语言中的一个类别，古今中外皆有。孔子是圣人了，他对学生大白天睡觉，很是气愤，说：“朽木不可雕也。”毛主席骂帝国主义说：“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鲁迅先生对那些不喜欢的人，态度是：“最高的蔑视，就是连斜眼都不看他一眼。”名人们这样说，独具个性，辛辣中不失文雅。乡大哥乡大嫂，他们怎样骂人？

许多年前，儿女的婚姻是由父母做主的。老陈家有个姑娘，年方十八。老王家的儿子已到婚配年龄，父母看着陈家姑娘可以，请媒婆上门去说亲。事情也顺利，陈家父母做主答应下来。这门亲事继续发展，就要到办喜事的时候了，可因为彩礼的事情，陈家提出退亲。王家针锋相对，退就退。于是这场婚事中途受阻，吹了。

都是一村人，冤家路窄。进城赶街的时候，这对冤家相遇了。陈姑娘的母亲开口，骂王儿子的父亲：“我好朵鲜花鲜又鲜，白白插在狗屎边。”老王也不是省油的灯，半句不饶人，回敬道：“我一脚蹬倒躲牛山，回头不望臭牡丹。”这个恶声66是很有些上水平的，用了隐喻夸张，恰到好处，针尖麦芒，回击了对方，表达出自己的蔑视和愤怒。

丽琼高中毕业，生得白白净净，身材高挑，鹅蛋脸，柳眉眼，在学校就是校花级别的的人物。那些年读书人还很少，能念到高中的女学生更少，金宝贝。一回到村，就成了抢手的优质资源，被提拔担任妇女主任，经常到外面开会学习。一般的小伙子，即使有心追求丽琼，也不敢张口说爱。

支部书记家的儿子在供销部门工作，条件不错，看上丽琼，两个人谈了对象。大家觉得这一对金童玉女，很般配的。后来，丽琼被推荐上了大学，做了工农兵大学生，毕业后留在县政府工作，不再嫁支部书记家的儿子。小伙子急得要投河上吊，他爷爷知道了，赶到城里去，找到孙子骂道：“没出息，东园无花西园采，西园无花街上买。不就是个母的嘛，我们家有你这把锤子，还愁没那个核桃来敲。”

我们小的时候，学校里的考试是威严的。威严不是说老师在考场里前一个后一个站着监考，而是分数一旦确定下来，哪些学生可以升级，哪些学生需要留级，就看那个考试分数。我有个同学，姓张，读完二年级就接连留级三年。我还听母亲讲，某某家的儿子，因为留级太多，只得辍学回家，不读了，娶媳妇成家。阿竹的成绩不好，不是一般意义的差，而是经常考试个位数，语文也好，数学也好，都是这样。学年末考试，成绩拿回去。父亲一看，有些愤怒了，这样的事情不是出现一次，已经反复出现了，无可奈何，又要被留级了，骂儿子说：“我看你不是读书，是读‘哲（折）学’了，像金白菜一样，越大越包。”这里的“哲学”是被留级，再返回来读一年；“包”是呆傻的意思，金白菜小的时候，叶片分散长，大了抱紧抱铁实生长。

二柚子这个人，结了婚，有了孩子，在工地上做砖工，给人砌墙。前些年是做小工，把劳动力卖给老板。后来技术越来越提高，成长为大师傅，可以带着一帮徒弟干活。于是，干脆自己跳出来当老板，挣到的钱就多起来，恭维人就多起来，也有女人围着他转。年轻的时候不是这样，家里困难，缺吃少穿。但好姻缘，娶了村里的阿莲做媳妇。阿莲家比二柚子家有钱，她这个人性格火辣，脾气怪，对二柚子经常没有好脸色，没有好声气，夫妻俩争过来吵过去的。后来二柚子出轨了，在外面领了小三，村里人用“家鸡不和打野鸡，兄弟不睦外人欺”的话来骂他们夫妻。

万铜的老婆不会生育，收养了一个娃，民间叫“讨养儿子”。这个讨养儿子书没读成器，长大了继承爹娘的职业，耕种责任田，吃泥拱土。前些年，由于接连违反计划生育政策被罚款，日子过得磕磕绊绊。万铜夫妻老了，身体又不好，不能下地干活，指望讨养儿子来赡养自己。儿子自顾不暇，连自己的嘴都糊不住，给爹娘的钱粮空嘴说白话，父子争吵已经发生过多次。苗怕秋来冷，人怕老来穷，万铜的晚年很凄凉，自己骂自己：“我是獐子无儿抱兔养，养大兔儿不姓獐。”然后又感叹说：“栽桑养虎，虎大伤人。”

老杨做豆腐卖，既做水豆腐，也做板豆腐，后来还做老粉豆腐，在这个行业他可是经验丰富，在买卖上也是标准的商人思维。时间长了，职业会养成习惯，职业会塑造人。有一天，老杨的父亲想吃豆腐，就去老杨的加工厂。在常人眼里，父亲要吃豆腐，儿子奉上就行，这是做人的道理。是你爹你妈要吃，不是外人，比这亲的人，世上没有了。老杨划开一块豆腐，放到天平上一称量，随即报出价钱，合计3.2元。他父亲的心咯噔一下，丢过五元钱，转身走了。这事情传扬出去，人们开始议论。陈老倌感慨说：“生意人，两把刀，不杀别人，就杀自己。老杨这家伙是连他爹都敢杀了，生意场上无父子。”

林鹏做老师，他们班上一个学生考试成绩差了。林嘴无遮拦，在办公室里发泄起来：“考这么个破分数，高小山这样的学生都成得器，真的，老圭山都要梭平掉。”另外一个老师听了说：“林老师，话不能这样讲，成不得器的是你我们这些人，当个小学教师，一辈子不可能有大的发展了。而学生，他们还小，前途不可限量，说不定人家将来当老板，开豪车，住别墅，这完全有可能。俗话说，能欺老杂种，不欺鼻子筒。老的一天不如一天，日落西山；小的一天更比一天强，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