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糖12.8，怎么这么高？”我还在睡梦中，听到护士在一旁说道，想挣扎着起床问问，没起来放弃了，继续听道。
“晚上吃了几颗葡萄。”老余的声音有点虚弱。
“你糖尿病怎么吃葡萄呢？”护士皱着眉头问道。
“前几天血糖低，才4.6,、4.8.”老余像是个做错事的小孩，唯唯诺诺的说道。
“葡萄不要吃了，这个糖分太高了，不能吃的，小番茄可以吃点。”护士又问了些其他的，量了血压、体温，没啥大问题也就走了。
好不容易我醒来，一看时间六点四十，起身收好躺椅，看了下桌面上的那盒葡萄，已经少了一大半。
“怎么吃了这么多葡萄啊，下次不给你买了啊。”我顺手扒了下头发，已经很油了，没带洗漱用品，我已经和衣在医院躺椅上睡了两个晚上，其他都还好，就是没法刷牙让我很苦恼。
我下楼给老余带了份白粥、咸菜、一个肉包。他只喝了一碗白粥，咸菜和肉包都没动。吃完就接着上床了。以前他都能吃两个肉包，而且饭后一定要下楼溜达，床是一刻也呆不住的。而现在，从昨天下午一点半从手术室出来，他就躺在床上，一直昏睡，就上厕所、吃饭下床，都没有出病房门走动。
也记不清是第几次来医院了，自从16年10月老余在老家被查出肿瘤后，因为老家的医疗条件不成熟，我就把他转到了杭州的浙二医院就诊。期间的曲折就不说了，进了医院哪能不麻烦，在外科病房住了大半个月，专家会诊来会诊去，都不敢开刀。说是肿瘤周边都是动脉重要血管，开刀进去很难保证不碰到，一碰到就完蛋了。于是我们展转到了19楼胡医生这边做超声刀手术，一做就做到了现在。
超声刀手术很多人都还不了解，我一开始也只听说过超声刀美容的，没听说过还能手术的。它有专业名词交HIFU，也是一种微创无痛的手术。需要全身麻醉，然后用一根管子从喉咙里插进去，引流高温聚焦烧死肿瘤细胞。老余说，一进去就麻醉了，醒来就好了，一点都不痛，六个小时就能吃饭下床。所以老余每次下楼和其他动刀子的病友唠嗑的时候，都一脸的傲娇，真是羡煞旁人。
老余说，喉咙很干想吃水果，我点开美团外卖，点了水果。上面跳出的地址还是13号2床，前面几次也都是这个病房，连床位都没变。19楼的护士、护工、医生都很熟了。他们都说老余是个调皮的老头，总是找不到人。
因为老余有烟瘾，病房里呆不住，总是跑下楼去花坛抽烟，护士老是找不到人就给我打电话。我也劝了很多次都劝不住，他有他的歪理。每次都说，这个不能戒，一戒就会戒出病的。隔壁村的老头吸了四五十年的烟，一戒就戒出病了，走了。我想了想，老余也一把年纪了，还是由着他让他快活几年吧。所以也睁着眼闭着眼，就劝他少抽几根。
上次住院做超声刀还是17年的11月底。老余从手术室出来，六个小时内不能吃饭喝水，我照例还是在一旁陪护。6个小时一到，我去给老余打了个饭。老余那个时候精神就很好了，下床吃饭也很精神。护士都不让他下床，说要第二天早上才能下床活动，他说没事没事。
饭一吃完，筷子一放就提溜着裤子溜出去。病房门直对出去是一条走道，走道尽头有一扇窗户。我看老余一直逗留在窗口，怕他吹风着凉，就跑去准备把他拎回来。没成想，一靠近就闻到一股烟味。只见老余一直手伸在窗外，手里夹着这忽明忽暗的烟头，一脸的嬉皮笑脸。
“你怎么一下床就跑去抽烟了，你才手术做好六个小时！护士都不让你下床的！你倒好，还抽烟了！你想干嘛呀！”我气的，噼里啪啦的数落一通，要不是看他年纪大，都恨不得上手。
“没事，没事，这个超声刀一点反应都没有，我现在好得很。”老余一脸谄媚，一点都不像是刚做过手术的人，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妈的，亏我还心惊胆战的饿着肚子守在手术门口四五个小时，我容易吗？
他还想下楼，被我阻止了，拎回病床。但他那次回去就突发炎症，肚子疼了一夜，又在老家挂了一个多礼拜的盐水，才从回过神来。老余现在每次说到那次都还心有余悸，他说，我都看到眼前黑麻麻的一片，我以为挺不过去了。
我说，叫你不听医生的话，叫你乱吃东西，你以为你现在的身体还能跟以前比吗？要注意，注意！
昨天晚上，我给老余打了一碗馄饨，买了一堆水果。老余很听话的就吃了一点点。也没再说要下床去吸烟了，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睡觉，精神状态看着也没上次好了。他说头晕还冒虚汗，叫医生过来看了好几次。医生说没事，是术后反应，老余才放心。
老余其实很害怕，虽然他从来没跟我说。前阵子老余在老家挂了半个月的盐水，因为炎症太高了，白细胞2万多，降不下去。我跟他说可能是吃坏东西，肠炎吧。他说不是，肯定是肿瘤变大了，肚子很痛。电话里一直说，肯定是肿瘤变大了，肯定是肿瘤变大了。于是我就把他接到了杭州，医生给他开了止痛药，奥施康定，每天早晚两粒。医生是单独这么跟我说的，现在情况开始走下坡路了，要长期吃止痛药，做好心理准备吧。我一下楞在了现场，不是说，控制得好就没事吗？
我好几次红了眼眶，都忍了下来，身边的朋友知道这事也分分宽慰我，但我每每都哽咽在喉。很害怕老余突然离去，又束手无策，连陪伴都是无声的。
突然很怀念老余吸烟的样子，起码那时他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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