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皮

《小站人物志》之③

       

        汤皮，不是菜名，而是人名，但，他会弄菜。初到车站时，并未有人知道他的本事，只是有一次，饮食员因事没有赶上集市，也就没有买上荤菜，伙食成了问题，汤皮有办法，立即上山里转了几圈，并提着了一只硕大的老鼠，奇壮，后来才知道是冬茅老鼠。让小站里的人美美地吃了两餐，吃上了瘾，就不罢休，常常催了汤皮去弄好菜，汤皮也常弄些不知名的，我们从未见过的山菜回来，吃起脆鲜鲜的味道，问汤皮你这是弄的什么菜，汤皮笑，反正是草菌一类的，具体是什么，无可奉告。汤皮能找出好多种的山菜，经常换着花样吃，对车站食堂是一个大的改善。于是大家就一致地推荐他当任车站的生活管理员，当时，他任生活管理员，能为大家节约一大批的伙食开资，不能不说是一件最好的事。开始车站里的人要求不高，吃什么以经济为妙，什么都可以。但是后来尽管花样多，人的嘴有些刁了。大家都提出要改善伙食即少花钱，又合大家的口味。其时小站里大部分人是广东人，只有少数象汤皮这样的杂牌军。

        广东人喜欢吃狗肉，汤皮是知道的。汤皮是湖南人，不是不喜欢吃狗肉。而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不吃。但，汤皮一切为着大家着想，开戒吃狗肉。彼此大家喜欢吃的是小狗嵬，是断了奶的小狗，广东人喜欢叫乳狗，说特好吃。汤皮从闹子上花了五元钱，买了一只乳狗，(这个价钱在现在根本莫想问的)肥墩墩的，极壮。汤皮感觉甚可爱，带回车站养了几天，逐不肯下手。只好由我来，背着他的脸，抓起小狗就往钢轨上砸，只一声就叫小狗呜呼。然后，用滚水烫了毛皮，三下五除二，退了毛，甩给了汤皮。

      汤皮开了锅，不刮皮也不剔骨，三五二下，切了肉丁。汤皮配了些佐料，一只小小的狗，炒完了，也还能分出10多份，个个吃得津津有味，连骨头也没有吐出一丁点。汤皮自己也感觉特好吃，逐想，下次赶闹子，又买他一只。

        果然，就又买了一只，仍旧由我动手砸狗，由汤皮来烹饪，渐渐又吃上了瘾，不可罢休。

        “老这样吃，味道再好，只是少了花样。”我说。汤皮就想，这样是不太好，得变个花样让大家吃，因此，也就拜师学艺，拜的何方师傅，从不告人。

        一日，汤皮买狗仔回来，叫我作了处理，自己忙碌，将小狗肚膛内掏得干干净净，偷偷地趁人不注意，把早已准备好了的佐料(我偷偷地看着记得有当归、肉桂、树叶、酒等等。汤皮后来告诉我，足足用了九样佐料，哪九样?不告)。他塞满了整只小狗肚膛，忽又用线把肚皮缝了，接着用刀把狗肉划得四四方方成格状，但不让其分离，完好的一只小狗躯壳。汤皮用瓦坛盛了狗肉，密密地封住，用火慢慢地煨制。

        煨狗的时间过长，尽管密封了，但还是包不住里面的气味。香味就四处飘溢，先是从食堂里悠悠恍恍地飘，飘到了宿舍区，便又从宿舍区恍恍悠悠地飘过铁路去，悠悠恍恍飘到了所有人的鼻孔里。众人就闻了香味不约而同地询了来，塞了食堂一个满堂红，叫呼着要开瓦坛。奈不住，汤皮只好趋早揭了瓦坛盖，一人一汤勺。分着吃还不够。走在后面的人，就只有喝汤的份。汤也好，一个盛一小盅，让大家都吃个味儿。喝汤的人没有吃肉的够饱，恨来得太晚，也怪起吃肉的人来，那怕留下一丁点也好。可吃肉的人也没有尝得喝汤的味，不知道狗肉汤到底是个什么味儿。据说凡喝了汤的人当日晚谁也没有睡个好觉，郝大说，那日晚上只穿了裤衩，跺烂两块床板，这就令哪些吃肉的人感觉特别的遗憾。

        汤皮继续买狗，继续做狗肉餐。

        有一次买了一狗嵬，不杀，逐自己养着，养得好肥状，也乖了，总是前前后后不离汤皮，极可爱，汤皮仍不杀，到长大成了大狗，更不忍杀。有一次汤皮出了一趟差，回来就不见了大狗。站里人说，大狗被火车压了。汤皮开始不信。走到食堂，打开冰箱一看，清楚认得大狗的爪子，才确认无疑。汤皮感到好可惜，长大有80多斤了，火车压了，只剩下小半截，实在太可惜。汤皮也没有弃了，而是好好地洗干净，切了炒着吃。汤皮当时叫住我，念了许多的药名，要我去镇上的中药铺里捡回来。汤皮告诉我，“丁香、肉蔻、草果、凉姜、白子、沙仁、大茴、小茴……”我就叫了停，这哪记得住。随便拿了纸笔来记，因为这些东西太多太乱，而且好陌生的，我想得周全，不如用笔来开个清单。可汤皮抢了笔纸，发了火：“这些个东西还要用笔来记?真是个没脑子的家伙!”其时，我确实太笨，记忆力特不好。接着只好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倒位，默默地记着，好象足足有15样且每样10克。

      我心里想，这样也好，不让我用笔记，要我用心记，也许还记得牢靠些。这样，无形之中我还学到了一点技术，日后也好显摆显摆。

        我走到镇上，把所有的配方佐料弄齐，提了回来，交与汤皮。汤皮看了看，点了点头，算是满意。

        我以为这样就好了，我总算记住了一些东西，而且便没有遗漏。可是，等我后来吃了狗肉，想起要把这些佐料名记在本子上的时候，哪还想得起，无论怎样地回忆，满脑子狗肉片儿，只剩下前面几样有些印象。再向汤皮问起，汤皮谓之已告诉你了，再说就无味，吃狗肉也会无味。

        因吃了这回的炒仔狗肉，后来也就发展成吃大狗，吃成年狗。

        车站南头，是通往镇上赶集的必经之路。可是，劈面就是一座大隧道。南来北往的车子太多，人畜是不允许过隧道的。

        汤皮要过隧道，因为隧道直，从隧道里穿了过去，比绕道翻身越岭要近得多，要方便得多。汤皮能过隧道，凭着自己是一位铁路工人，守隧道的人不多过问。

      汤皮过隧道，发现了一件最感兴趣的事情，就是不知道从哪经常跑些狗来，总喜欢沿着轨道往隧道里窜。汤皮好玩，有次故意恶作狗，害得狗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正恰一趟列车开来，垫了轮子。汤皮极高兴，趁此捡了狗肉，为车站食堂添上好菜，又节约了钱。于此而已，汤皮经常在隧道里堵狗，经常也有收获。

        汤皮烹煮狗肉，不仅清香扑鼻，而且五味俱全，鲜美可口。除此之外，汤皮还能于狗肉餐上讲狗肉的典故。“你知道樊哙吗? 樊哙乃汉朝的有名大将，可他曾经就是以卖狗肉为生的……。你知道他如何为将，就是因为汉高祖刘邦曾经喜欢吃他的狗肉。而且是白吃，……说起刘邦，你知道那首《大风歌》吗?那是刘邦称帝率兵亲自平叛，来到沛县，专以狗肉为佐餐，喝酒喝出的感叹，其时根本就没有什么大风与云的，乃是刘邦吃了狗肉，身体发热，想召呼些风儿凉快。”

      于是，汤皮出了名。

      食堂管理得好，年年评为先进，又年年任生活管理员，许多干部也看好了汤皮，便经常地跑来小站，来看汤皮，亦来吃汤皮的狗肉。汤皮就有些忙不赢。

        忽一日，有领导找汤皮谈话，想把他调到段机关食堂去，仍旧担任生活管理员，汤皮就去问站长。站长说：“这是上级的意思，找的是你，我怎么好说。不过，你去了后，可特要注意，那里的人多，吃的自然要多，口味自然要多，口味却不一定相同，狗肉那东西，吃多了、易生火，火气大着呢，不好弄。”

        汤皮一想，也是，逐回了话，不愿去段机关食堂，还是在小站里搞业余的好。

        又一日，来了位小姐，极靓，说是专找汤皮的。汤皮就问：“找我干什么。”小姐说:  “交个朋友。”  汤皮就说：“我不认识你”，小姐就说：“一回生二回熟。”    汤皮就想，“没那么容易就交朋友吗?”    果不然，小姐找汤皮是想与他合作，在市里面开个狗肉馆。出价甚高。光以“火锅汤”狗肉馆为店名招牌，就付他2万元，汤皮动心，我们也动心，就齐齐地去劝汤皮，要是去了，准能赚大钱，说不定还可以赚个这样靓的大妹子。

        汤皮说：“赚钱倒是小事，赚个妹子倒是比较实惠的”，于是找了站长去说。

        站长说：“你不想要工作了?”

        汤皮说：“我可以停薪留职。”

        “停薪是要交钱的。”

        “交钱就交钱，别人要100元，我就交200元。”

        站长说：“你就是交300元也是不行的。”

        汤皮问为什么?

      “上面有规定，干行车工作的是不准许停薪留职的。”

      汤皮说：“不是说要减员增效，搞好营销吗?”

      “营销是营销。是为铁路搞营销，又不是你那一行，与铁路不相干。”

        汤皮有些不满，但又无可奈何，只好依旧在车站上班，依旧任他的生活管理员。仍旧评为先进。

        我们也都有些不满，还都为汤皮打抱不平，站长看见我们人多，怕闹着大事，就对大家说：“你们懂个屁!  要真同意他走了，我们那还有狗肉吃?  还会有哪种狗肉味道吗?”

        我们一想，也是，倘若真的汤皮一走，我们就吃个屁火煨全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