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奶奶

“都说不用你担心了，到时间自然会做饭给你，老是催催催，催得我们心都烦了！”

奶奶又被“骂”了，虽然知道老爸是火爆脾气，性子急，可是看着奶奶失神的样子，还是很心疼眼前这个老人。

奶奶快96岁了，视力和听力已大不如前，手脚也不利索，但是除了做饭外，她的生活基本都是自己料理的。你别看她年纪这么大，手不抖脚不颤，衣服裂了，还能自己缝补。奶奶节俭惯了，旧衣旧鞋她总舍不得扔。这次回来，我看见她还穿着我上大学时给她买的棉鞋，而床边，就摆着大嫂给她买的两双新鞋。我问她，“奶奶，这双鞋都这么破了，你怎么还穿啊？”她却是一脸的淡定，“哪里破了，很暖啊。”我记得去年的时候，老妈已经把这双鞋收走了，不知道她又从哪里找回来了。这次，我趁她上床睡觉的时候，偷偷把这双棉鞋扔了，然后在她床前摆上了一双新鞋。

小时候，我是奶奶手里的宝。现在，我长大了，她老了，她成了我心里的宝。看着奶奶失神的样子，我知道她嘴上没说什么，心里肯定有些难过。我过去把她搀在手里，“奶奶，冷不冷，老妈在做落水饺，你想不想吃？等会做好了，我盛两个给你吃。”奶奶好像没有听清楚，“是落水饺吗？那我坐在这里，吃完再回去。”

奶奶现在消化不好，很多东西都不能吃了，加之没有牙齿，只能吃炖得很烂的饭菜。所以，她的菜总是单独做，吃饭的时候也是单独吃，不跟我们一桌。我回来的时候，怕她孤单，常常会陪着她，静静地看她把饭吃好。奶奶年纪大了，吃饭的时候，已经很难像年轻时那样会顾及到卫生问题，所以，一顿饭下来，她的嘴角和衣服都会粘上饭粒，手上也会沾满油汁。可能有人觉得奶奶这个样子很邋遢，可是我却觉得可爱，因为谁都会有老去的一天，活到这个年纪，还能自个儿“好好地”吃饭，我觉得是很了不起的事。拿纸巾给她擦拭的时候，我会笑她，“奶奶，你怎么吃得全身都是饭菜残渣。”奶奶可是一点都不介意，她总是淡淡地说，“没关系。”

吃完落水饺，我把奶奶扶回房间。因为老爸刚才的话，语气确实太重了，我当时听了心里都打颤，有些担心奶奶会对此有想法。所以，扶她在床上坐好后，我留了下来，握着她的手说，“奶奶，水饺好不好吃？还想吃吗，我明天再给你下两个。”我相信老人都是健忘的，你要是和她多说些快乐的话，那不快乐的事她很快就会忘记的。可是，奶奶好像没有听到我的话，只说了句，“你的手暖暖的。”听到她的话，我把另一只手也用上，将她的双手紧紧地抓在手里，“暖吗？那我握紧一点。”其实，奶奶平时的手比我的温暖，因为我的前世是折翼的天使（如果这种说法可靠的话），所以我的手脚平时都是冰凉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特别热，可能是上天为了让我温暖奶奶的心吧。

奶奶相信天神的存在，对此特别虔诚，附近十里八乡的庙宇神殿她都去拜过。奶奶活了近一个世纪，可是她连自行车都不会骑，每次去祭神她都是靠两条腿走过去的。小时候，她就带我和哥哥去过几次，每次走累了，我们就轮流跳到她的背上。奶奶给神仙烧的纸钱和神衣都是自己糊的，她不光帮自己糊，也会帮别人糊，她做的帽子、衣服、鞋子和元宝等，都是很精致的。如果不是视力不好，我觉得她一定会做到现在。奶奶说，她一辈子虔心礼神，不曾做过亏欠他人的事，天上的神仙会保佑她活到一百岁的。每次听她这么说，我心里都很笃定，因为我也相信神仙和祖宗们会保佑她。

看着眼前这个满脸皱纹的老人，我有点难过，又有点心疼。平时爸妈和奶奶没什么话，伯父他们也很少上来看她，虽然我每次回家都会陪她聊天，陪她唱歌，但是我在家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所以，我常常能感受到奶奶的孤独。她常常是一个人坐着坐着，一天就过去了。我知道，爸妈对奶奶的照料是很认真的，但是他们只懂得温饱，却缺乏体贴，就像对待我们兄妹一样。和很多老人相比，我觉得奶奶的要求是很少的。只是奶奶有点固执，但是，活到这个年纪，我觉得她有这个固执的权利，作为后辈的，多顺一顺她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要生气？但是爸妈不懂，我的解释他们也听不进去，对于奶奶的固执，他们有先入为主的偏见，总觉得奶奶是无理取闹。其实，有时候我也为奶奶听不进劝苦恼，可是一想到奶奶的孤独，我就释怀了。小孩子会“无理取闹”以吸引大人的注意，上百岁的老人难道就不会吗？不是有这个说法，上了年纪的老人其实就是一个3岁的孩子。可惜，我们常常对3岁蒙童有耐心，却唯独对90岁老人缺乏谅解。

奶奶老了，记忆力也不大好了。这次回来我发现，刚说过的话，她回头就会忘记。我知道每个老人都可能经历此种情况，可是看着自己的奶奶这样，我却觉得分明的难过。年轻的时候，奶奶是大队妇女代表，会唱很多乡谣俚曲、撒帐歌。虽然每次要她唱给我听，她总推说不记得，一旦我唱错了，她却能纠正我的错误。

有时候我真怀疑奶奶的“健忘”是骗人的，但是我知道不是，因为某些深存在记忆中的东西，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自以为的“健忘”，可能连自己都可以骗过，只是那些记忆一旦被某些东西激醒，它们就会纷纷溜跑出来，完全不受个人意志的控制。所以，我了解奶奶，每次察觉她情绪不对，我就会缠着她唱歌，她不唱，我就唱，“高山岭顶有棵葱，风水葱籽过广东，广东有个花鸡行，未及生蛋脸绯红，给她三百龙银她不卖，留着生蛋等鸡公”“谁都没有我凄凉，十八后生没姑娘，别人翻身翻到妹，我是翻身翻到墙”“高山岭顶有棵蕉，风吹蕉叶四边摇，甘大阿哥不娶嫂，见人娶嫂你心丢”，听着听着，她的眉眼就会慢慢舒展开来，而我总能注意到这点。我知道奶奶理解不了复杂的东西，她现在的脑袋也装不下太多的东西，这会高兴了，原先的不快就会被挤出来。她是很容易满足的，眉眼舒展后，我用撒帐歌“两人弹床，富贵成双。钱财到手，银子满床”一抖她，她就笑了。其实，奶奶很简单，有个人陪她说话，有个人听她唱歌，她就会很开心、很开心了。我觉得我很幸运，因为奶奶的乡谣俚曲不是每个人都有幸能听到的，而我不但有幸听到了，还学会了很多，虽然唱得没有奶奶好，但是这些歌曲于我，却是一笔丰厚的财富。

如果可以，我真想给奶奶最好的生活和照顾，带回她最想见的孙媳，但是出于某些原因，我现在给不了，我祈求上天让我奶奶好好的，健健康康的，看到我能提供给她这一切的那一天。我这人有点笨，想不了那么远，也不会奢望什么东西，但是我了解我奶奶，我可以看她吃饭、陪她聊天、听她唱歌，是的，我还能逗她开心。开心不是生活中最重大的意义吗？虽然遗憾，但是我也庆幸，因为我不曾遗落下这一环。

2019.2.3

玉林·博白

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