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菜记

因为年轻时候在综合菜市场被宰的惨痛经历，我现在一般买菜只去超市。奈何大型超市的菜品质参差不齐。今天突发奇想，到了一个老城区非常非常破旧的市集菜场买菜，周围居住的都是很多本地原住民老人及外地来务工人员。这个集市的位置处于南方统称为城中村的地方：又脏又乱，但生活设施齐全，小商业异常繁华，道路又窄又破，汽车完全没有办法通过，只能允许非机动车和人行。这个临时发起的集市存在了许多年，繁荣和脏乱一度把一个片区派出所完全包围，警车无法出入，使得这个派出所不得不迁址。大家以为只是短暂的，结果慢慢这么多年过去了，越来越集中，热闹起来。市场于是就这样形成了。
我去买菜的时候因为起得太晚，好品质的牛肉差不多已经卖完了，只剩一家很简陋的肉铺，肉铺老板脸上有三道不知道是刀疤还是血的痕迹，像大家印象中屠夫的形象。我请他帮忙把牛肉切薄，他熟练地拿起刀，先切了一下，然后又放下刀，用福建话很认真地问我：“我的水平只能切这么薄，可以吗？”
我说：“没关系没关系，已经切得很薄了，我自己是切不了的，你已经很厉害了。”
老板腼腆地呵呵笑了一下，说：“那我就这样切了啊！”
“谢谢。”我说。
他在切牛肉的时候，我百无聊赖就问他，“你这样一天能卖几头牛”，
他说，“卖不了一头牛，一头牛很大的。”
我说，“某某火锅店吹嘘一天要卖好几头牛的牛肉呢！”
他直言不讳的说，”那都是骗人的，火锅店的人不知道一头牛有多少肉吧，全区一天所有肉铺加起来，也卖不了几头牛的！”
我连声哦哦哦，有点小郁闷。因为那是我最爱的火锅店。
买完牛肉我又在隔壁小档口上买了几斤蛋菇，后来看见街边有卖我最爱的甘蔗，于是火速奔去。
卖甘蔗的老板大概四五十岁上下，背着一个八十年代公交车售票员常用的腰包，“八块钱一根，又甜又便宜的甘蔗啊，灰常甜，灰常甜的甘蔗”~他用浓重的福建口音一遍吆喝，一遍帮顾客削着甘蔗。他的手兴许是因为削了很多甘蔗，有很厚重的老茧，手指表皮都开裂了，两只手沾满了泥，显得有些脏，他尽力不让自己的手碰到已经削好的甘蔗。有顾客问他，“你是上次在这里卖甘蔗的那个人嘛？”
“是啊，今天被赶了（被城管），不能摆，但是只有我能摆这里”。
那人又问“为什么只有你可以啊？”
他很自豪的说“这房子是我朋友的”，不是那些租来的房子，所以这个空地我可以用！”
我抬起头，看见这块空地背后是一座十二层高的建筑物，楼上挂着巨幅的广告:写字楼，房屋出租。
又有人问卖甘蔗的老板:“你怎么不拿一个喇叭循环播放，卖甘蔗，卖甘蔗？那样声音很大，生意会更好”。
他说:“我不那样做，太吵了，我的东西好，不要那样卖。”
轮到我买时，期间有个牵狗的妇女想插队，大叔就说，那你问问这个阿姨（指我），肯不肯。我直接冷言到，“为什么？”（一方面觉得插队不合理，一方面被一位四五十岁的大叔喊阿姨，好郁闷）于是他就开始为我削甘蔗。买完甘蔗我就走了。
卖甘蔗小摊点的旁边是一对卖青菜的老夫妻，天气非常冷，老奶奶精神非常好，穿得很少，身上很干净，老爷爷佝偻着背，戴个毛线帽，气质略有点脏兮兮的感觉，反应还有些慢。两位老人一边把大篮子上的菜拿出来码在外面，老奶奶一边码菜，一边说，今天一直被（城管）赶，不让摆摊，他（指老爷爷）又忘记把秤带出来了。有顾客挑剔上面有虫洞，老奶奶说:“我们的菜是没有一点化肥农药，是自己买鸡肥来种的，看见老奶奶的手，关节突起，皮肤干瘪黝黑，突然莫名有一股心酸。因为没有秤，加之他们刚刚才码好菜，顾客一下多了起来，他们卖菜的场面秩序有点乱，有人建议可以去隔壁卖干货的老爷爷那边借一下秤，于是老爷爷两边跑，不时还把钱掉到了地上，旁边好心人提醒，他晕乎乎地捡起来，又去称菜，码菜，如此循环。我把他们码在外面的青菜买走了大半，结果一秤，才一斤半，三块钱。我惊愕万分。不一会儿，他们的菜就都被人买光了。老奶奶回过头对着卖甘蔗的大叔说，怎么你卖甘蔗这么轻松，我们卖的青菜都来不及云云。卖完了菜，老人们用一个塑料袋小心裹好钱，一块两块，五块，十块，欢喜地收拾整理便回家去了。在买豆腐的路上，我遇到了同样来买豆腐的卖菜老奶奶，在和别的商贩说着今天被驱赶的事。
回到家，我爸洗菜的时候问我，“青菜多少钱？有两斤吗？”
我说：“没有，只有一斤半”。
他直呼一斤半怎么有这么多，并跟我打趣道，“你是不是占老人家的便宜了啊。”
我大呼冤枉之际，只能感慨，或者我们被人缺斤少两习惯了，足斤反而觉得不习惯罢了。两位卖菜老人的形象让我很深刻。一面感叹他们生活不易，一面却也感慨在这浮华商业之世，他们在不富裕之时仍能保有诚信之心。
想起这个城市，每一天都在这样循环着，我也知道，因为文明城市检查，这些商贩影响市容必须被清退，而他们一天的经营又是他们家庭重要的收入来源。我这个年纪的人，常常也经历一些让人心酸无奈的苦楚，想做公益的心却常常被俗世困扰，我们也有无穷无尽的烦恼和生计要担忧，更多时候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而这个社会的每一个角落，无论城市，城郊还是农村，人和人之间，体制里与体制外的人之间，都有无奈的心酸和苦楚。而其中的些许温情和善良，又让我动容无比，这些都让我很困惑，很迷惘。
想起《生死场》里的那句话:“在乡下，人和动物一起忙着生，忙着死。”除却生死，我其实还是想逃脱这样的宿命吧，寻找自己生命的意义。
一点感想，是作《买菜记》。
2017.12.09 于福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