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齐在雪地里堆了些鸭子状的雪人,一排排整齐放在一个木制的大圆盘上。
他耳朵冻的通红,时不时要停下来用手去捂一下,每当这时候,他终于可以抬头看一下窗内的木晚,见她还在愣愣地看着自己,就会绽放一个大大的笑颜。
他笑的时候,会露出整整齐齐的八颗白净牙齿,被新出的太阳光一照,就像刚刚被揭开幕布的珍珠,熠熠生辉。
仿佛只是片刻后,他再次拿开双手,耳朵依旧通红,可他似乎不冷了,抓起一大把雪,把它捏成鸭子脑袋,然后小心翼翼的,把鸭子脑袋放在圆嘟嘟的底座上,又一只鸭子做好了。
一个一个,雪白的鸭子摆满了一个大圆盘,他终于觉得满意了,就端起盘子,心情极好的往回走。
他双手稳稳的托着盘子,一步一步慢慢挪动,生怕其中的任何一只鸭子忽然掉下去。
他心中满怀期待,木晚看见这些鸭子一定会很开心吧!说不定还会像从前那样,轻轻的勾起嘴角,拉着他的手一起观赏,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每次他都插不进去一句话。
推开玻璃门,室内的热气铺面而来,他脱了鞋子,兴奋的走向客厅的玻璃窗前那个人。
“木晚,你看我给你捏了什么!是你最喜欢的鸭子欸!”
他走到女孩跟前,弯下腰轻轻的把盘子放在一张方桌上,他动作极柔极轻,就像要放置什么无价之宝。在盘子终于稳稳放下后,他总算舒了口气,慢慢走向女孩身边,“晚晚,来,我们去看看雪做的鸭子好不好?”
他拉起女孩的手,稍微用了些力,试图拉回女孩望向窗外的视线。
可注定是徒劳的,女孩每次望着窗外的时候,就像失去了所有的知觉,她听不到他在说话,也感受不到拉起自己手掌的这只手冷的直打颤。她睁着一双大眼睛,睫毛都不会颤抖一下,死死盯着窗外,就好像在那完全洁白的世界里,那个她想念的那个人会突然走过来,对她说:晚晚,我回来了。
“晚晚,咱们闭一下眼睛好不好,总是这样睁着,眼睛会坏的”,阿奇伸出另一只手,轻轻的合上的木晚的眼睛。
此刻的木晚,就像一个任人摆布的洋娃娃,别人拨动她的眼皮,她就合上眼睛。别人将她抱起来让她坐在桌前,她就乖乖坐着,没有半点其他的动作。
“晚晚,你看,我捏了很多很多的鸭子,比咱们在游乐园看到的那群鸭子宝宝还要多。晚晚,你还记得吗?你那天正好就站在笼子旁,喂鸭子的大叔不知道有人,在后边打开的笼子,然后,一堆刚出生不久的鸭子宝宝蜂拥而出,把你的脚一下子全都包围了,那时的你,被吓得不知所措,尖叫着让我抱你出去。”
“你睁开眼睛看一下好不好,晚晚。”
阿奇盯着木晚的脸,不管他怎么逗笑,怎么乞求,这张脸都不会出现一丝表情。
阿奇忽然扯出一抹笑来,“你看,我又忘了,我都没有拨动你的眼皮,你怎么会睁眼呢?是我的错,我怎么总是忘记我家晚晚现在是个小宝宝,小宝宝不会说话,不会对别人招手,不会笑,也不会睁眼睛了对不对?”
阿奇伸手在将要碰到木晚眼皮的一刹那,又突然钝住了,他僵了片刻后收回手,温柔一笑,“晚晚,刚刚你看了很久的白雪,眼睛一定累了吧!那我们就休息,睡一觉起来再看好不好。”
“你不答,我就当你是同意了哦!走吧,咱们去睡觉。”
阿奇抱起木晚,将她轻轻放在床上,盖好被子,他愣愣的看着木晚安静的睡颜,就好像在看着一幅唯美的水墨画,这画儿太美,也太令人震撼,所以不知从何时起,他眼里就聚起水花,不经意的、砰地一声炸裂在眼眶里。
晚晚,晚晚,我早已悔过,你何必自伤。
一年前
“阿奇,你一定要去吗?”木晚死死拖着阿奇的箱子,想让他留下来。
“晚晚乖,你在家里等我好不好,我是一个医生,身上背负着治病救人的责任,我———”
木晚眼泪哗哗的往下落,满是祈求的看着他,这让阿奇没办法继续说下去。
他一根一根地掰开木晚的手指头,毅然决然头也不回的离开家,木晚在他身后哭的撕心裂肺也没能换来他一个回眸。
……
江城疫情爆发,这次疫情致死率高,传染性极强,自发现以来,以迅而不及的速度不断向周边地区辐射传播,为最大化阻断这种传染,江城在两天前实行封城。
江城医务人员因为繁重的工作任务已经濒临崩溃,全国各地医务人员响应号召,支援江城。
阿奇作为科室骨干力量,在第一时间就递交申请报告,他要去,他一定要去。
木晚每日都立在窗前,希望门外的那条小道上,忽然能出现那个身影,天空下起了雪,一片一片,转眼就将整个世界染成了白色。
已经好几天没有阿奇的消息了,不知道他是太忙没时间打电话,还是又把手机给丢了,木晚想嘲笑一下阿奇总是这么大大咧咧,自己的手机都看不好,可她笑不出来,明明在暖气充足的室内,可心口冷冰冰的,怎么都热不起来。
雪,越下越大,院子里顽强生长的小草都被淹没了,就像被命运盖住了头颅,无论如何倔强,都必须低头。
手机玲忽然响了,那是阿奇为了让她常笑笑,专门设置的一首小孩微笑歌。银铃般的笑声忽然响起,打破了一室的静谧。
她急急忙忙跑过去,中途小腿磕在了茶几上,痛的她弯了腰也没停下脚步,一瘸一拐的跑过去,迅速接起电话。
“喂?是木晚吗?我是阿奇的同事,阿奇被感染了,想见你最后一面。”
———
———
十几分钟后,院子里来了一辆车,车里人着急的跑下车,砸开木晚家的门,他来到那个呆呆坐在地上的人面前,轻轻的说,“是阿奇叫我来的,我来接你去看他。”
这世间有很多可怜人,有的人幼年成孤,有的人体弱多病,有的人上学的年纪在社会上吃了很多苦,有的人用尽努力也抵不住别人的一个浅笑,有的人伤痕累累却被所有人视而不见。
可巧,全被她赶上了。命运长的如此周全,她没有任何抱怨,因为她有了阿奇,她觉得她所承受的一切都是为了换得阿奇来到她身边,他已经成为了她的全世界。
谁说命运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在去见阿奇的路上,雪天路滑,一个要去疫区找女友的愤青开车太快,直接把正常行驶的这辆车掀下了高速路,那是一个崎岖的山沟沟里,木晚脑袋里最后的印象就是漫天的火光,与火光里隐隐预约的阿奇的脸。
终章
阿奇赶到的医院的时候,才知道木晚已有俩个月身孕,也就是说,他走的那天,他抛下的不是木晚一个人,还有一个小生命也许也在不停嚎叫着,祈求自己留下来。
“晚晚,我回来了,我回来了,你看看我,好不好?”
“晚晚,对不起!”
“晚晚,我爱你!若你死,我定不独活。”
可木晚大约是想让他活下去的吧,最终也没有丢下他而去,她醒了,却因为摔伤了脑部自此六感尽失,成为了活死人。
一年后。
“晚晚,鸭子都化了,我再去院里捏几个给你好不好。”
“晚晚,今年好像没有去年冷呢!说不定明天太阳出来的时候我可以带你去院里坐坐呢!”
“晚晚,今天早晨,我做了你最爱吃的冰糖葫芦。”
“晚晚,昨天至善给我们送来一大块羊肉,至善你还记得不?就是去年接你去江城的那个小伙子,他也辞职了,最近开了个羊肉馆,据说是被车里那个救急气囊砸伤了胳膊,拿不起手术刀了,索性就不干了。”
“晚晚,你们都还在,太好了,真的太好了。”阿奇的声音哽咽不已,如果木晚会转头看看的话,一定会发现,一向坚强的阿奇正无法自制的在痛哭。
十二点了,新年的钟声响起,仿佛全世界都响起了鞭炮声,阿奇搂着木晚站在窗前,他就对着那些灿烂的,光彩夺目的烟花轻轻说道:“我许愿,如果一定要让一个人出事的话,我希望我没有从手术台下来,我愿意用我的生命去换木晚的健康。”
上天神佛啊!如果,如果谁能听见我的祷告,就请让时光倒流,我愿用我的生命去换得木晚的健康。
“阿奇,不哭。”
……
“晚晚,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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