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05年春节,那可能是我人生中最后一个有父亲陪伴的春节,也是爸爸陪我最后一次坐在蒸火边烤口里馍馍。
大年初一早上四五点钟,村子的夜空中早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鞭炮声,爸妈也早起谢好了家中的各处神灵,放完鞭炮,空气中满是硫磺的味道。除了厨房的灯光透过窗户小范围的照在小院里,四周就是一片漆黑。
我和爸爸坐在蒸火柴堆前那条红色宽板凳上。紧紧拥着棉衣,看火光闪烁,看爸爸用一根又细又长的钢筋棍从大馒头底部穿进去一部分,然后到面前的柴火堆上烤。待到烤得金黄,再换一个位置插空,再烤另一边。烤馒头得不时拿起来看看,免得烤黑了就不好吃了。
妈妈每年都会蒸这种口里馍馍,家里每人一个。是个大大的圆台,上面要饱满一点,正中有用线绳压出的十字形,蒸熟后就会自然分成四瓣。妈妈事先会在其中一个里面藏硬币,若是谁挑中藏有硬币的便会在未来的一年里顺顺利利。
爸爸烤完一个又烤一个,我就坐在旁边跟他聊天。妈妈已经在厨房忙碌起了早饭,是咸的汤面条,这是一年中唯一一次早上吃有味的饭。一般情况下我们的早餐都是白饭,就是小米饭,有时是炒土豆丝,有时是炒酸菜,或者红白萝卜丝。米饭里会有红薯或南瓜。
这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年,我们依旧有新衣穿,有爸妈陪着,依旧在年前跟爸爸一起写对联,看妈妈起面蒸馒头。
初一上午早饭后,爸妈就会在厨房地上紧靠炉台的一角汤面。用一半大的铝锅,里面放好面粉,爸爸把开水倒进去,然后用擀杖使劲搅动。这活可费力了,面很黏,擀杖,锅里四周都沾满了面,搅也搅不动,这时候还得妈妈配合着,她蹲在地上用麻布使劲按着锅的左右两边,直到爸爸把锅里的干面全都搅拌成粘糊状才行。这就是烫年糕面。
看完这些,我就出门去找小伙伴玩了。半上午回来院里的蒸火已经烧得只剩下一些灰烬。有时候出去的晚,到了朋友家的院子里,他们的蒸火就已经烧成了灰烬。
村里各家各户都是大门敞开着,院子里,大门外,就连通往厕所的小路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火红的对联照亮了整个院落,温暖了灰不溜秋的冬天。
再阴的天也挡不住年的温暖。院里院外还有很多鞭炮屑,这些是凌晨大人们的杰作。孩子们随时能放各种样式的小炮,叭叭响,滑的,摔的,每当路过那些淘气的男孩子身边,我都得捂着耳朵,尽量躲得远点。
等我到村里各处溜达一圈回来,热腾腾的年糕,已经煮好了一大锅,妈妈已经在煮麻糖、油花了。
那是我最后一个无忧无虑的年,最后一个有爸爸陪伴的年。这十六年来,我常常会想起爸爸陪我一起烤馍馍的场景,四周虽漆黑一片,可那片火光,那份流淌在父女间的亲情却始终温暖着我,让我笑,让我觉得幸福,让我觉得人生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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