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以前，我们那里有一句俗语说:“你的钱是铳打来的。”意思是这个钱是挣得快，来得很容易。
实际上，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里面的心酸。
如果是放地铳，就得准备火药。火药是硫磺，硝酸钾和木炭做成的。在我爷爷辈的时候，硝酸钾是用土砖熬出来的，具体怎么熬我也不清楚。我记事起，我家的硝酸钾和硫磺都是从很远的地方买回来的。因为父亲唯一的自行车被人偷了，每次去进货，他都是用双脚挑几十公里。
以前我不懂为什么。在我初中的时候，我父亲没有做公交，而是步行了几公里去给我开家长会，还被我同学发现了。同学跟我说起，我很愤怒，终于没忍住问父亲:“为什么坐公交车的钱都要省？”
父亲很不好意思地解释:“不是我不坐，是他们不让我坐。”
“不让坐？怎么可能？”我难以理解，甚至觉得父亲是强词夺理。
“以前经常去买硝(硝酸钾），这些都是危险的东西，上车不安全，那些认得我的司机看到我都不停的。何况你们学校离汽车站也没几步，我就算挑个百八十斤，十多二十分钟都能到，我没有必要坐车的。”父亲无奈地跟我解释。
而这些解释都像一把把刀子扎进我的心里，让我难受。
因为我知道，就父亲的这个职业，被歧视的不只是这一点。除开放地铳时震耳欲聋的声音和火药遭人嫌弃外，还有父亲本身。因为父亲的职业，哪里有人去世，他就往那里跑，他放地铳是为了“赶煞气”，他本人似乎也成了“煞气”的代表，因为赶走“凶”的东西，只有更“凶”的东西才能做得到。
在我印象中，我对父亲这一点也是害怕的，特别是，每次他从外面回来都要烧点钱纸香，嘴里还念念有词，感觉装神弄鬼的，煞有其事的样子。我不解，询问为什么，是真的有鬼吗？
爸爸说:“没有鬼的。爷爷教的就是这样的，说是免得不好的东西跟着进来家里。实际上，如果有鬼，鬼也是怕我们的，我们人是活的，身上都是有阳气的。”
实际上，爸爸的解释并没有消除我的恐惧。因为爸爸每次回来都很晚，有时候聊闲天的时候还会经常谈起:“回来的路上看见对面山头上有黑影晃来晃去，我就念个口诀，低头专心赶路，不去左听右看就没事。”
这些恐惧日复一日深扎在我心里，导致在我初中之前，我都不敢晚上一个人出门，大人想开门开窗都不给，对，我不允许。
何况，我家就在村里的祠堂旁边，村里如果有人去世的话，七天内都会把棺木放在祠堂里。看着那黑漆漆的棺木，感觉那不仅仅是棺木，还有一群群晃动的黑影。
虽然，在我奶奶去世后，我一个人打开了门，站在了奶奶的棺木面前，并开始走夜路，但在我成年生了娃以后，我还会做噩梦。
梦里，我仍是那个怕黑的小孩，一个人待在四处透风的老家房子里，风吹得窗户啪啪响，我却没有勇气站起来去把窗口关起来。直到听到父亲的脚步声，我看到他戴着安全帽，用扁担驮着他的九管铳，手上拿着已经没有火的给铳点火的东西(用竹片夹着较粗的绳子，可以保持火星很久不灭）。
从梦里我终于知道，就算父亲是我恐惧的来源，他同样是我内心力量的来源。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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