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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怀念那个老头儿

清明,怀念那个老头儿

作者: 十一心 | 来源:发表于2017-04-06 04:11 被阅读28次

           "早清明,晚十一",据说清明节上坟要赶早,因为春暖花开,山清水秀,阴间的亲人们也要整理行装,四方游历了,活着的人便要提早备好"五彩衣",冥币,金银元宝,给他们备足"盘缠"。去晚了万一他们性急出发收不到,让他们两手空空的上路,那简直是罪过。
            所以二月二刚过,就和爱人老吴回老家上坟,先给早逝的公公婆婆上,再给外公外婆上。
             外公外婆的坟在老院窑头自家的麦地里。二月的风还很刺骨,田间瓦灰色的梧桐树依然在冷风中瑟瑟发抖,但麦苗已泛出油油的绿意,连油菜花也赶趟着开出动人的金黄色,告诉人们春天的讯息。麦田在斜坡上,一层一层的呈阶梯状。村里一些过世人的墓窑就修在上下两层地垄之间,老吴指着其中一处说:那个地方就是我小时候看见红衣老太婆的地方。老吴曾不止一次跟我讲过,小时候家人在地里锄地劳作,他一个人无聊,拿石子往一处墓窑里扔,就看到一个红衣老太太缓缓地坐起来,怒视着他,然后又缓缓躺下。小孩子不知道害怕,继续拿石子往墓窑里扔,老太太又坐起,瞪他,又躺下。如此数次,小孩子终于被吓到,恐惧地跑开了。
            以前我一直置疑这是老吴小时候重复做的一个梦,但他坚决否认。他是坚信人死了一定会有什么东西留下的。我也渐渐接受的他的观点。唯其那样,晚年孤独过活的外公就可以和墓窑里的亲人们相见了。再也不用那样刚强地默默承担生活的种种艰难。
            恍然间,外公去世已经两年。卒时95岁高龄。他一直独自一人生活在老家康店镇坡沟村那个老院的窑洞里,坚决不随我们进城里生活,坚决不接受给他安排的保姆。公公婆婆十几年前先后离世,我们没能瞒他多久,隔三岔五来瞧他的女儿女婿有段时间没来破沟了,敏感的他从村里人闪烁躲避的眼神和吱吱唔唔的言辞中猜出了什么,当从一个好事人嘴里证实了他怎么也不愿意接受的事实的那一刻,他浑身发抖,踉踉跄跄一步一挪回到老院,白发人送黑发人,而偏偏又是他的独苗苗(外公一生只育有一女),外公悲痛欲绝,逢人便讲:是我活的年岁太大了,折了他们的寿呀!哎!
            一向身体硬朗的外公病倒了。不停的咳嗽,不停的流着鼻涕。他不像以往那样挺直腰板从门口那条长长的小路一直走到村口,再从村口自在地踱回家门口,村里的人们有许久没有见过这个智慧而乐观的帅老头了,小路两旁的酸枣树也很怀念他,它们挥舞着细密的叶子,和山沟里洁静而温暖的阳光一起期待着老朋友走出来,在它们身边小憩,听他自言自语,说说心理话,或满足或感慨地叹上一口气。
            外公病了,拒绝去医院,只是在村里的小诊所挂了一星期的水,拿了一些药就回老院了。"我哪儿都不去,我的身体我清楚。"他的固执近乎执拗,去拽他,他似乎比年轻人的力气还要大,他本来个子就高,佝偻了身子一般人还要比他矮半头。我们找了邻居一个大婶专门给他做一日三餐,但被他赶走了,"我吃什么软硬甜咸稀的稠的我自已知道,不用别人伺候,你们都有工作,都赶紧回吧,公家的活儿,可不敢耽误啊,不用管我,我自己中啊!"我们只好作罢,不放心任由他去了,而外公,连我们双休日回去也要被他再三再四地叮嘱,不用回那么勤,要安心工作,别耽误孩子上补习班。有时我们很惊奇一个住在山沟里的老头儿哪来的如此多的信息。我们给他装了电话,但打了很多次,外公都没有接过,外公的耳朵也开始日益背了,跟他说话需要大声吆喝。
            一个多月过去了,外公又出门了。这次,手里多了一根拐。听村里人说:你外公偷偷去你爸你妈坟上了,还不让说。我们心里一下子沉重起来。想像着他是怀着一颗多么痛的心,一步一挪的到娇女女婿的坟头,老泪模流,肝肠寸断的,是否回忆起往昔的点点滴滴,那点点滴滴又是怎样反反复复扎痛这个孤独可怜的老头的心!八十岁的外公,如今成了真正的孤寡老人了。
            从坟上回来后不久,外公就恢复到以来的样子,又变回了那个干净能干老头儿,吃饭时自已在脖子下垫块毛巾,避免弄脏衣服,随手带着手帕,及时擦掉流下来的鼻涕。吃饭的不锈刚锅已很旧了,依然擦的锃亮。碗啊勺啊都用蒸布仔细地盖好。他一个人整理了院门口那块菜地,撒上了菜籽,并施上了肥,用圪针围好。真不知道,他一个行动不便的老头是怎么做到的。他又到村里那条小路上散步了,枣树已结枣了,他拿了棍,站在石台儿上打一些下来,挑出红的留着给我们,他跟村里人说:我不能倒下啊,我倒下了,都来照顾我,那会中?我顾住我自己,就是给孩子们减少麻烦,我不能倒呀!
            天冷的时候,我们惊喜地吃到外公种的大白菜,红萝卜,甚至还有红薯叶,天暖和的时候,可以吃到波菜、韭菜和荽芜,没有做过农活儿的我,怎么也没想到,一块不足一分的地儿居然会收获到这么多的新鲜的无公害的菜蔬,也没有想到,年过八旬的外公居然有这么大的能量。他是如何施肥的,如何浇水的?我不能想像,但我知道,每一件事对外公来说,都不是易事。
            外公的能干是出了名的。因老家多属岭地,地薄产量低,村里人没有其它收入,经济条件都不好。老吴说,小时候唯一印象最深的就是饿,是冷,他奶奶家人口多,口粮不够,外公家又只有一个娇妞,于是便女儿,外孙外孙女一起在这老院养了。八十年代初,外公在康店桥头租借别人门面房外的屋檐下面四平方米见方临时搭建的小屋,开了一家百货小店。只容得下放一个柜台,站一个人。上厕所时还要把柜台抬起,人才能过去,所以外公经常几乎一天不喝水。外公干了十年,积攒了一笔私房钱,所以,他一辈子直到年纪大干不动了,也没有花过任何人一分钱,也不接受儿孙辈的孝敬。反而每到过年,我领着女儿去给他拜年时,他都要弓着腰摸到里窑里,从他藏的严严实实的小铁箱里拿出几张花花绿绿崭新的钞票,给重外孙女压岁。他对外孙宠爱欣赏有加,经常说,小文一脸福相,是个干事儿的人,我和老吴相对一笑,不以为意,刚上小学的女儿倒很感兴趣,问到:为什么呀,外公便说:你看你爸天庭保满,地壳方圆,是个享福的命啊。女儿便兴奋地叫道:老外公,你也给我看看。外公便认真地说,你的留海太长了,看不出来。女儿忙撩起留海,一个劲儿地说:老外公,老外公,再给我看看,再给我看看。大家都捧腹大笑。老外公这个时候是最开心的。
            随着外公年纪渐老,他把自己的私房钱分两次分给了三个外孙(女)。直到去世,身上只留下二千块钱。但是外公活着的时候,邻里乡亲,亲戚办事,外公从不缺礼数。表舅的儿子结婚,他央人买了缎子被面儿和上好的棉花,做了一床被子,另外又随了三百块钱的礼钱。我们每次回去看他,他都要打开煤火,给每个人都煮一碗鸡蛋水,表示"待客"之礼,在他心里,外孙儿、外孙媳妇亲是亲,却是客儿,不能失礼。每逢过年,我们三口去看他,他总是提早把鸡炖了,把豆腐炸了,把牛肉切了,摆了一桌子菜,然后拄着拐儿,几次三番地走到村口,等着我们的车出现,并喜滋滋地跟村里人讲:"客儿一会儿就来了"。我们劝他不要做那么多,他总是说:"我知道一会儿你还要回娘家,恁妈是恁妈的,我做的你哪怕吃一点也算。"外公做的菜味道并不好,但我们对着一个八十多岁老头儿的心意,怎么忍心拒绝?他住在山沟里,烧的是煤球,用的是十瓦的灯泡,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摸索着炖肉炸豆腐的。吃了一会儿,说了一会儿话,给孩子发了压岁钱,外公又开始催着我们走了。"我知道我老头儿家饭做的不好吃,恁们多少吃点,我心里舒坦。你们快走吧,大过年的,孩子姥姥都在家等着呢!不用应急我!"想着他不知忙活了多久才准备好的这一切,而我们跟他在一起的时间不过一两个小时而已,之后他便要一个人孤独听着零星的鞭炮声度过新年的开始,再开始孤独的又一年,就觉得不落忍,要多陪他一会儿,而他像是做完了一项该做的一件事很满足的样子,叮嘱我们一定要备足礼品,催我们回娘家。我们便离开了,或许,外公招待完我们累了,需要按他的作息时候休息,或许他已习惯了,放平了心态打发着孤独的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外公是个特别明事理的人。我喜欢出去旅游,以前也听说过,有人拿假的证件去景点有许多便利,查的也不严,正好小姑子在部队工作,就打电话让她办个假的军官证,这样到景点就可以免费了。因小姑子工作忙,又在另外一个城市,我们很难见到面,就把照片放在外公那儿,等她回去看外公时拿走。但这事儿过了一年多,再也没有听到回音儿。再后来一问,原来是外公知道了缘由,根本没把照片给小姑子,他不好意思批评我,就跟爱人说:"你们都给公家干事,啥时候都要记住,不能干违反纪律,违法的事情啊。占小便宜吃大亏!"外公的话让我们都感到很惭愧,也警醒了我们,觉得外公比我们这些个"公家人"觉悟高,是呀,任何时候都不能忘乎所以,任何时候都要老老实实做人。
            外公从来不肯给别人找麻烦,一直到生命的最后时期。我们接到表舅电话说,你外公感觉不好了。我们连夜赶回去,表舅妈说,真邪门,傍晚的时候窑头儿乌鸦叫的可碜人,不知哪来的许多的狗也在窑头儿疯跑狂吠。
             嫁进吴家这么长时间,还是头一次看到在躺在床上的外公,我抑制不住落下泪来,半个月不见,外公瘦成了一把骨头,他眼窝深陷,眼睛混浊,大口喘着粗气,气息里丝丝啦啦的。看到我们,他一把抓住外孙伸过来的手,异常清晰地说:"我这次病的比较重,怕是熬不过去了,宁一短一勿一长!"接下来便不吃不喝。
           晚上,我们轮班儿观察着外公的状况,但外公不允许我和表舅妈进他睡的窑,不愿让我们看见他衣体不整的样子。第三天晚上,已不吃不喝的外公忽然想喝鸡蛋茶,做好了却又不吃,说想解手,他不让任何人近前,只让老吴一个人扶他,老吴实在无法腾出手把毛巾被从他身子下面抽出来,就叫我去帮忙,外公立即大声哑着嗓子叫,坚决不让我进窑里。老吴生气了:都什么时候还这么讲究,我们不嫌弃!良久,我在隔壁窑里听见外公一声长长的叹息,这叹息声在暗夜里格外清晰,格外沉重,格外无奈,格外凄楚。要强的他再也没有力量独自支撑自己了,也许他太累了,也许是亲人太想他了,这声长长的叹息之后,一向头脑清楚的外公开始说胡话了,说看见他的娘,他的二叔,他的二婶,还有许多已故去的亲人,"他们在河北呢,叫我哩!"没多久,外公溘然长逝。
           外公去世后,后事由表舅(他之前过继给外公当儿子)来操办。按照之前的协议,这个小院也归了表舅。小院的窑头是一颗斜倒的柏树,青翠蓊郁,有几百岁的年龄了,它像一把大伞遮盖着小院。外公活着的时候说,洛阳有个老板,找他好几次要出大价钱买这棵柏树,都被他拒绝了。我想,也许正是这棵柏树,庇佑外公高寿吧。
            外公的小院不大,但干净整洁。老吴说,小时候,每到过年的时候,他穿着挂满铃铛的"狮子裤",去外公家"窜亲戚",一到门口,叮叮当当的"呼啦铃"声响起,外公外婆就知道:外孙儿来了!赶紧起火做饭!而我小姑子、小叔子则从小在这个院里长大。回想当年:外公、外婆、外孙外孙女,一家三代在这小院里,其乐融融,留下多少欢笑!如今,笑声仍在,伊人已去,空留满院的思念!
            想他们,应该在那边团聚,结伴同游了吧,那,四月的风,你就吹的更暖一点儿,四月的花儿,你就开得再艳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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