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

今天他又出现在街边那个老旧小区的那处花坛边。那处花坛离大街不远，位置又僻，俨然成了路人绝佳方便的场所：泥坑里，黄黄的尿液漾漾着，散发着刺鼻的腥骚味。他皱皱眉头，并未走开，因为那里角度最好，可以直接看到三楼那扇生绣的铁门。他希望那扇门开着，他就可以将怀着的包放进去。里面的钱，他分毫未动，他又往里面放了一些钱。钱是干净的，为此他工地上搬了几天的砖。为什么这样，他自己也说不清。明天，他就要离开这座不属于他的城市了。想到这里，他不禁捏了捏口袋里硬硬的火车票。

  花坛不远处，一棵樟树下站着两个人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他来到这个沿海城市二年多了，带着一腔热血，追随一帮老乡。“不闯出一片天地，我誓不回乡！”他走出火车站，看着高耸入云的高楼大厦，握紧拳头，热血沸腾。

  经人介绍， 他进了一家食品加工厂，生产叫什么喜之郎果冻的。看到这种五彩缤纷的食品他就想，过年回家，一定装满满一大包，给爹娘尝尝。他偷偷吃过，猪八戒吃人参果，他一口吞下去了，没尝出什么滋味。后来，他又偷尝了几个，慢慢地嚼了嚼。他有点失望，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好吃，甚至还不如家里灶火里烤出来的红薯香甜。不过，他仍想带一些回家去，尤其给瞎眼的娘尝尝，还有阿花。

  然而他出事了。不是偷果冻吃，而是随着一阵钻心的痛，他眼看着自己左手手指被机器滚轴卷了进去。他的左手指只保住了两根。厂里说责任在他，赔他一笔医药费了事，并将他开除了。而他没啥技能，工作不好找，手又残废了，那笔钱很快就不剩多少了。

  于是他更没脸回去。

  一次老乡登门来看他，几杯酒下肚，给他指点迷津并倾囊相授。于是这座城市多了他这个八零后“三只手”。

  他没啥经验，胆子也小，除去必要开支，尤其要上交的保护费，还不如以前厂里的。但他决定今年无论如何要回家，洗手不干了，刚来时的豪言就当屁放了吧。他还年轻，人生的路还很长。他觉得村里的阿花对他挺有意思，他要娶她！他想起有个表哥在北京，做废品买卖。虽然苦累，但心里踏实。对，投靠他去！他想好了。

  他本来是不准备下手的。他上街买点东西准备回家，没有衣锦还乡，总不能空手回家吧。突然一阵尿急，他便跑进街边一个小区，无需指引，他掏出家伙花坛边肆意地倾泻着，一边扭头向四周瞧瞧。他发现对面三楼的一家住户，凭他的直觉加经验，那扇生绣的铁门没关牢。他站了会，确定屋里没人。最后一次，这是你特么的最后一次！他走进房间之前，警告自己。

他吹着口哨，双腿交叉，懒洋洋地斜躺在有点生硬的床上。出租屋里只有一扇小窗，死死地趴在北面水泥墙上，光线稀稀疏疏：他并不介意，他以前挺喜欢这样的环境。他抓过放在床头柜上那个黑色皮包。皮包皱皱的，有些漆皮己脱落，露出灰底子。他进入那户室内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值钱的东西。他本想转身就走的，可被床头上它鼓鼓囊囊的样子勾住了。想了下，他还是将它夹在夹肢窝里顺走了。

  他慢慢地拉开皮包，将东西倒了出来，有点令人失望了:里面只有几十块钱，还是特么的零钱，皱巴巴的;有几瓶西药，听也没听过;还有一本病历本和很多检验单;除此，还有一本低保本。他百无聊赖地拿起病历本，封面上一张年轻女孩照片：阳光，青春，靓丽，有点像阿花。他不禁吻了她一下，然后笑了。病历本里医生的字龙飞凤舞，他不认识。他又拿起检验单一张张地看着。突然，他的眼睛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他坐了起来。那是检验单上三个字：白血病！他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一下子瘫坐在床上。

  夜里，他辗转反侧睡不着。后来天快蒙蒙亮时，他才迷迷糊糊睡去。他梦见了瞎眼的娘：娘的双眼睁开了，定定地看着他;他刚跑过去，娘的眼睛变成两个黑窟窿，流着眼泪。还有漂亮的阿花，化作一股轻烟。他伸手去抓，却迈不动腿脚。他惊醒了，一身冷汗。

  那扇门今天又没关好，长时间也没人走进走出。他轻轻地上了三楼，来到那扇门前，走进屋里，将包从怀着拿出来，放在桌上。房间与几天前没什么变化。他顿感一阵欣慰，唇角上扬，转身离去。他刚跨出门口，一抬头，他愕然了，两个人站在他面前，亮出一副银闪闪的手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