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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样的炊烟

不一样的炊烟

作者: 岁月情 | 来源:发表于2022-07-20 17:25 被阅读0次

    当炊烟在房顶,像灰姑娘一样,挥起长袖,漫步轻云时,它向外界招示:这家人一定有饭吃。

    听院子里老人们讲:

    解放前,李大婆家房顶上,平时很少有炊烟升起,有时一连好几天房顶上不见炊烟。但到了逢年过节,李大婆家房顶上一定会升起炊烟,还是一种不一样的炊烟。

    李大婆家房顶上的炊烟不是灰色的,也不是袅袅升起,而是一簇浓郁的黑烟,烟气下沉扑在房顶。这种烟不是火为主,是烟为主,烟浓烟的时间长。

    有年端午节,院子里没有一家升火,李大婆家那浓厚的黑烟早已铺天盖地扑在房顶。对门王嫂看到李大婆家房顶的炊烟,心想:她家没田没地几天没见炊烟,也要过端午节?感到高兴,也很诧异,几大步跑到李大婆家,看看做啥好吃的?

    一进屋就看到,李大婆六岁的小女儿,衣不蔽体蜷缩在床上,双手拉着破烂不堪的蚊帐捂住眼睛。

    李大婆被浓烟呛得喷嚏一个接一个,眼泪直流。没等李大婆看清是谁,王嫂兴冲冲走到四处陋烟的灶台,揭开锅盖,看到锅里只有半锅清水,灶台上放着一把洗干净的野菜。再走到灶前,灶孔里塞了半灶孔湿柴,没有一点火苗,一股浓烟像浪潮一样从灶孔涌出。

    王嫂打了一个寒颤,明白这浓烟下心酸的秘密,流着眼泪走了。

    李大婆显得有些忐忑,又有点尴尬。

    王嫂是李大婆远房亲戚,李大婆作介绍把她嫁给对门杨明,杨明家兄弟四人,家里地多田少,条件还算可以。

    再说李大婆家是独门独户,介绍王嫂来等于有个亲人。自从王嫂嫁来后,经常给李大婆拿点豌豆啊,高梁啊,红苕啊……

    在解放前,田地所有权归私人,有钱可买田买地,无钱可卖田卖地。

    李大婆家的田地卖到她这辈,只有一块坡地。平时李大婆家男人,种完自家仅有的一块地,就在同村地主李能喜家干短工,挣几个铜板,或一升杂粮。李大婆在家纺线织布,织好的布再拿到市场上换点粮食。这样养家糊口,勉强为生。

    李大婆二十九岁那年,男人患风寒病,加上身体虚弱,反反复复发烧,最后死了。

    为了安葬男人,李大婆别无选择把最后一块坡地卖了……

    家里生活,靠他十岁的儿子,八岁的女儿,捡别人收割完后,掉在田里的谷吊子,或谷草里夹的谷吊子,捡回家晒干,用木棒砸破,除去谷壳。收小麦时捡麦吊子,收豌豆时捡豌豆格。挖红薯时捡别人家掉在地里的小红薯,连红薯把也捡回家煮。有时还会被人骂,被人赶。日子异常艰难,饥不饱腹,断顿断粮的时间经常发生。

    有时候母子四人,瘫睡在床上。说是睡着不快饿,最小的女儿不懂事饿了就哭,李大婆给她舀半碗凉水喝了又睡。

    李大婆家儿子小名叫“狗娃”,她男人在世时院子里的人都亲切地叫“狗娃”,或“狗子”。她男人死了两年后,狗娃饿得呆头呆脑,坐在地上两眼发直,有人不怀好意叫他“笨狗”。

    同院子的一个长辈,在成都做牛贩子生意,实在看不下这孤儿寡母,没吃没穿的悲惨生活。帮忙带上狗娃,走累了又骑在牛背上,骑累了又下来走,走走停停近十八天到成都简阳,找了一家发财人家当长工,放牛。

    +岁的大女儿,经人介绍到南充市东关场,地主家当童养媳。

    家里只剩李大婆和她小女儿,母女二人相依为命。

    三十多岁的李大婆,有人叫她李白婆。一张圆脸白白净净,体形宽,骨架大,一双小脚,一副活脱脱的美人胚子。但看她的穿着,头上缠着早已发黄的黑布头巾,身上的蓝布衣服,有好几种颜色不同的补丁,有时还有破洞。像九月份快凋零的棉花树,秋风已经把树叶吹黄,甚至有些憔悴,树杆显得有些凄落,只有那雪白的棉花,还本能地开着,丰盈的棉花瓣恰似她丰润的脸庞。

    有人给李大婆介绍邻村一个秃子,家里有一头牛,农忙季节帮人耕田耕地能换点粮和工钱。抽大烟,老婆生气上吊死了。李大婆没有同意。

    后来,王嫂男人的二哥杨全,他老婆是瘸子,没有李大婆漂亮。打起了李大婆的主意,托人作媒。李大婆辈分比杨全高,在旧社会男人死了又改嫁的女人很少,更何况改嫁给一个晚辈。

    再说旧社会男人可以三妻四妾,李大婆知道杨全,表面乐呵呵的,一肚子坏水,烂点子也多,李大婆拒绝了。

    有人说:李大婆不识好歹,拿起福不享。有人说:李大婆懒,嫌杨全家地多,不想干活,才不同意。总之众所纷云。

    有天上午,院子里的人都忙着在地里干活,杨全端了半升麦子到李大婆家,李大婆再三不要,杨全很热情,带着几分诚意坚持要送。同院子张二嫂劝李大婆收下,不要人穷性硬,总比挨饿强。最后李大婆收下了。

    第三天早晨,男人们都下地干活,只有女人在家煮早饭,带娃,做家务。杨全跑到李大婆家,开门见山提出非份要求,李大婆吓得心惊肉跳,赶紧跑出门外,站在那里直打哆嗦,不吼不闹也不进屋。杨全看到李大婆死了心的不进屋,灰溜溜地从后门走了。

    李大婆回到屋里,看到那已经吃了一些的麦子,伤心地哭了,边哭边喃喃自语:这都是没土地惹的祸啊!这都是贫穷惹的祸啊……

    隔了十几天的一个晚上,李大婆家平时连煤油都买不起,哪里有灯啊。杨全色心不改,端了半撮箕豌豆,趁着夜色,悄悄地推开李大婆家的破门,李大婆知道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慌慌张张地推杨全出去,嘴里不停地重复着:我有吃的,我有吃的……哪里知道人没推出去豌豆撒落一地,李大婆是一双小脚,在推拉的过程中,不小心踩在豌豆上,重重摔倒在地。她小女儿见状,吓得跳出门嚎啕大哭,院子里的人听见这突如其来的哭声都很关心,都来看看到底发生了啥?看到杨全还在胡拉乱拉李大婆的衣裳,看的人不敢吭声,都默默地走了。杨全不服气朝李大婆身上狠狠地踩了一脚,愤愤不乐地离开。

    从此这事传得纷纷扬扬,有人说:杨全仗势欺人。也有人说:李大婆不守妇道。

    杨全的母亲不责怪自己儿子,反而把责任推到李大婆身上。夸她儿子人好心好,看到李大婆家房子上十天半个月没有烟火,送点吃的,诬害她儿子,害得她当妈的丢了老脸。

    提半捅尿扑在李大婆门上。

    在旧社会哪有公道,有田有地就是公道,人多为王。

    饥饿、伤心、惊吓、羞辱、流言蜚语,压得李大婆喘不过气。

    又是万家炊烟升起时,李大婆在屋里打了几个转转,找不出来一粒粮食,又想起跟她一起受苦的小女儿。支开小女儿,让她去叫王嫂来。王嫂推开门看到一根绳子系在梁上,还在不停晃动,李大婆坐在绳子下的板凳上,伤心欲绝哭成泪人。泣不成声地说:我死了,求你帮小女儿找一家童养媳……

    小女儿牵着李大婆的衣袖:面无表情不知道死意味着啥,很平静地说:妈,过完年我们一起死。

    王嫂一把从凳子上拉起李大婆,姑孙二人抱头痛哭:姑婆啊,您不能这样啊,您死了狗娃,大琼回来没有妈啊,您一死,马上就有人打您房子的主意……

    李大婆像想起了啥,听出了王嫂的言外之意。推开王嫂,扯下绳子,坚定地说了一句:我不死,看谁敢把我整死!

    李大婆鼓起勇气,每天织布纺线。收割季节,小女儿捡点粮食,平时撬点野菜。母女二人又顽强地艰难地生活下去。那黑色的浓烟又时不时地升起。

    只是那两扇双扇门,再以没有敞开过,一直半掩半开。

    开着的那扇,是向外界表示:里面有人,里面的人还活着。

    关着的那扇,关的是李大婆的羞辱,伤心、绝望,想把自己封闭起来,远离那些罪恶的人和事。

    担水、拾柴,进进出出都走后门。见了人像自己犯了天大的错误,心慌意乱地低着头怯生生地走过,就这样默默地卑微地生活。

    大家知道李大婆是好人,但又屈服于杨全一家人的压力,不敢接近。连王嫂也不敢像以前一样大大胆胆地送东西,只能偷着送。

    可怜的李大婆一没有土地,二没有男人,三旧社会妇女没地位,才落到那地步。

    年复一年,慢慢熬到了又一年的大年三十,熬到了所有小孩都期盼过年的日子。院子里,有的磨豆腐,有的蒸米豆腐,有的杀年猪……。李大婆家啥也没准备,那浓黑的炊烟又冲出了瓦缝,在房顶盘旋着诉说着:这间被黑烟笼罩的屋里,没有光,没有热,没有温情,没有一日三餐,只有母女二人的悲惨经历。

    小女儿出入无完裙,从半掩半开的门缝里伸出头,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好奇地看着院子里热闹的场景,听着其他小朋友打闹的笑声,心里高兴地想:过年啦!过年啦!

    李大婆呆坐在灶前,目不转睛地盯着灶孔滚出的浓烟,默默流泪。她一定在想,远在他乡的一双儿女又过得怎样?

    对门王嫂望着李大婆房子上的炊烟,想起了端午节,炊烟下半锅清水,心里一阵阵酸楚百感交集。在自家街阳上徘徊着,苦思着。突然像想起了啥,直接走进灶房,多放些米,多准备一些菜开始煮饭。

    吃好午饭,王嫂趁她男人给老祖人上坟烧纸的时间,急忙拿了一口大碗,碗底放了几片肉,几块白萝卜,几沱豆腐,上面舀满米饭,再扣上一个空碗,找来一个空背筐,背筐下面放平几件衣服,再小心翼翼地放下装好米饭的碗,上面又认认真真放几件衣服把碗盖的天衣无缝。

    心情沉重地背起背筐走出院了,再绕到李大婆家后门,蹑手蹑脚走进李大婆家。

    小女儿见到欣喜若狂,李大婆赶紧给小女儿分了一碗,小女儿迫不及待夹了一块肉往嘴里塞,狼呑虎咽卡在了食管上,伸了伸勃子,使劲地咽了下去。再吃第二块,边吃边添,舍不得一口吃掉,嘴角流着油,心想肉这么香。一脸茫然地问:妈,她们家在哪里来的肉?这碗饭吃完了,我们又吃啥?李大婆端碗的手一阵颤抖,压低声音说:我在场上卖布,有人说共产党的军队打到南充了,快解放了。小女儿不解地问:解放是啥?李大婆眼睛里充满希望地说:解放了,我们就有田有地,就可以养猪,就有肉吃。

    下午年意己浓,王嫂习惯性地朝着李大婆家房顶上望去,她知道那浓郁,久而不熄的炊烟,是一个苦命女人的铮铮骨气,是与命运抗争的炊烟。

    解放后,李大婆家划成了贫农,李大婆也成了贫农代表。国家开办夜校,李大婆坚持每晚学习,认识了很多字,一九五三年光荣地加入中国共产党,扬眉吐气的李大婆后来担任了大队妇女主任。

    李大婆的故事,李大婆人穷志不穷的精神,至今还在我们院子,我们村庄流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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