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外婆,快点......快点啦......”一个穿着棉布白背心,扎着两个假发团子的疯丫头在石板梯子上飞奔着,时不时停下来,冲着身后大喊大叫着,好像有永远都用不完的力气。
她的身后是一个喘着粗气儿的老太太,每一步都要把手放在膝盖上做支撑,就这样一个阶梯一个阶梯的追着前面小小的身影,臂弯里挂着黑毛衣褂子随着这吃力的起伏一点一点向下滑落。
“外婆,你真慢,你看我都到顶了,我在等你哦!”那丫头清脆的声音落在了十阶之外叉着腰歇息的老太太耳中。 说着那孩子毫无耐心的蹦跳着回到老太太身边,双手努力的想去搀扶这个气喘吁吁的老太太,可是她太小了,手只能伸直了,勉强扶着了吧。
“外婆哪里能和你比,外婆啊,是老了,走不动了,哈哈......”老太宠溺的看着眼前这个小丫头,玩笑地说着。
“外婆才不会老呢,外婆你要陪我一直到10岁的,知道吗?”小丫头立刻嘟起嘴,学着外婆的样子双手叉着腰,抬头定定的望着外婆,等着一个能让她安心的答案。 老太太迎着刺目的日光,眯着眼,笑呵呵的望着她疼爱的宝贝。
“好,好,外婆要陪你到10岁,要看我的幺儿长大。”
那一年,我五岁,以为五年很长,10岁就是永远。
二
“我家幺儿,今年都10岁了呢,时间真的好快哦,还记得当时你妈妈把你带到我身边的时候,你才刚满周岁,看着那叫一个小啊,小时候啊,你......”这是一个盛夏的虫鸣之夜,老太太依旧像过去十年一样,给身边的小丫头打着蒲扇,絮絮地回忆着那些充满着丫头身影的日子,有的,丫头还记得,有的,模糊了身影。
当然,小丫头已经不小了,已经可以独自睡一间房了,但是却是依旧眷恋着那些圈着外婆臂弯入眠的夜晚,还有汩汩而来的令人心安的清风。
那一夜,丫头从自己的小房间跑到了这个让她心安的地方,安静地听着老太太讲述着那些充满着疯丫头的日子。她突然觉得害怕和不甘心了,她害怕有一天着安心的地方会消失,害怕这个躺在身边摇着蒲扇的老太太有一天她的蒲扇会永远的放下,直至铺满灰尘。
“外婆,你要就这样陪着我哦,到20岁......不对......是要永远,到我毕业,到我结婚,到我和你一样老了,好吗?”丫头幽幽的声音从臂弯里传来,也许连她自己都是不确定的吧。
“哈哈,我们家幺儿真逗,外婆怎么可能活到这么久呢?”
“不嘛,外婆你要答应我的,好不好?”撒娇,似乎只要能得到外婆的承诺就会安心。
“好好好,外婆不会这么早就走的,我还想要想你的福呢”
那一年,我十岁,已经明白了永远的含义,却还是任性的索要永远。直到多年以后,妈妈教会了我两个词,“珍惜”和“知足”,可是时光再也找不回了,只是洒落一地的遗憾,无法拾起。
三
“群妹儿,你知道不,外婆生病了,是直肠癌,肺部好像也有问题,外婆还有造血障碍性贫血,也不能动手术。”妈妈一脸的沉重对着面前已经长大的丫头告知一个伤人心的坏消息。
“哦,那怎么办,不能动手术。”丫头长大了,不在是当初一听到有人说外婆有一天会离开就大哭大闹的孩子,也许当年的她也不会想到当这一天真的到了,她会如此平静的回一句“哦”。
“做不了手术,医生说没用了,你外婆说不治了,就好好过完最后的日子就好”
“恩,好。”
“你也不要多想,好好学习,等你考完试,我们就去你外婆那里。”
“恩,好。”
“你外婆也是,想不到,当初一直像个孩子一样老说自己这里痛、那里痛的,就为了搏大家的关注,这会子倒真的病了,却是个没救的病......”
妈妈还在絮絮叨叨的念着,可是坐在饭桌前的丫头心却空了,她在想妈妈刚刚说外婆得了什么病,在想是不是和以前一样,去医院住两天等自己回去看她的时候,她又能够精神奕奕的站在自己面前,终是想象了,可在那一刻,这颗长大的心,一直在努力的当做一场老太太常给大家开的玩笑,平静的转身回到卧室,像妈妈说的,好好学习。
可是,伏在书桌前的她心中却比任何时候都乱,脑海中浮现的一直是那个穿着兰碎花短袖伏在二楼厨房的小窗棂上等着她的小丫头的老太太,像往常一样在看到丫头的身影后,绽开大大的笑容,最后,因为长大而退潮的泪水还是落下了,落在胸前、手上、课本上,滚烫的,让心也跟着湿了,原来,当这一天来了,心会这么空、这么辛苦。
三个月后,丫头终于考完试了,可以回到她的老太太身边了,也许时间真的是个忘却的好东西,在去往外婆身边的路途中,悲伤似乎被淹没在了心底深处,直到,走进那个充斥了消毒水味的病房,看到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她的脚步顿下了,她不敢走近,甚至不敢去触碰眼前的这个老太太,她害怕,怕这个老人会像玻璃一样碎掉,像沙城一样瞬间灰飞烟灭,她甚至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家里那个富态精神的老太太,丫头在想这三个月她究竟丢掉了什么,她只能紧紧的盯着眼前的老太太,说不出任何话,想着就这样看着好了。
“幺儿,考试完了吗,考的好不?”
“恩,好,你放心,都好”
“我就知道我的幺儿最能干了。”
“是啊,你也要放宽心了,没得事,都会好的。”瞬间觉得这样的安慰好无力,因为眼前的老太是个明白人,她比谁的清醒。 黑夜长的令人心慌,坐在电脑前的她心绪不宁,想着还在医院的外婆不能入睡,她还在想着明天一定要寸步不离的陪着外婆,她还有好多话没有对外婆说,她要把这十年成长带来的疏离都补起来,她还要像小时候一样趟在外婆身边,听她讲故事。
“群妹儿,快起来,快点!”姐姐在外面大喊着。 这一次懒懒的丫头没有丝毫的犹豫,似是预感一样,一个激灵就坐在床上清醒的不能在清醒了。
“快点,妈打电话说外婆不行了,快去医院!” 这一夜,很短,凌晨4点,大家都走在了去医院的路上,一路无话,哪怕是夏日,凌晨的气温却冻得丫头发抖,她是握紧着拳头走完那段路的,尖尖的指甲几乎陷进了肉里,在走进病房看到那个躺在病床上虚弱的只剩一口气的老人,她终于崩溃了,眼泪无止境的留着,喉咙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用还温暖的双手不停的揉搓着老太太渐渐冰凉的手脚,疯丫头失去了勇气,只能不停的张着嘴型,低低的呢喃从声带中传来“外婆......外婆......外婆”,可是却再也没有了回应。
眼怔怔的看着长辈们抬着外婆还有一口气的身体匆匆的下楼,丫头站在长长的走廊里,她好想,好想扑上去在看一眼她最爱的老太太,却挪不动步子,心中满是愧疚和悔恨,她知道,爸爸妈妈是要把外婆送回家乡,那是老太太最后愿望,落叶归根。
清晨7点,家里的车子随着送走外婆的车开在乡间,阳光一点一点的从婆娑的树影中楼下来,打在车窗上,却没有温度。
“刚刚电话打来说了,外婆在一个名叫娃娃崖的地方落下了最后一口气。” 话音刚落,小丫头已经扑倒在了嫂子的怀里痛哭了,然后渐渐直起身体,望着窗外的一片生机,心中默念着“南无阿弥陀佛”,老太太信佛,丫头还记得,她曾经和大家约定在她离开的时候不能哭,要念这句“阿弥陀佛”,幸好,外婆的疯丫头忘了所有,还记得这个最后的约定。
那一年,我16岁,正是花季,拥有最美好的时光,却留下了永远弥补不了的遗憾。外婆还是没能撑到回乡,上天把她留在了娃娃崖,后来我在想,她喜欢小孩子,连我这个没心没肺的疯丫头都能疼到骨子里,她是不是在那里遇到了一个和我小时候很像,但是比我孝顺乖巧的孩子陪着她走向天堂呢?
四
疯丫头真的长大了,她毕业了,她选择了一个好的专业,能够救死扶伤,可是无论她多么努力的学习,都救不回那个她最想救的人。
那一夜,我二十岁,我收到了好多祝福,却没有那个和蔼慈祥的声音在耳边喃着“幺儿”,我把自己笼罩在无边的黑暗里,在黑幕下想起了好多时光深处的故事,想起了十五年前的那个下午,那个疯丫头和老太太的五年之约;想起了十年前那个让我至今想起都会安心的夜晚,不知道那把蒲扇被丢到了哪里,不知道那个二十岁的承诺被吹散到了何处;想起了四年前的那个清晨,我浑身的冰冷和挥散不去的悔恨。
原来,外婆,我们都失约了,那十年,我把你抛到了身后,再没有回头等你,你追不上我了,所以你停下了脚步,永远离开了我的世界。
后来多年后,我的一个朋友问我,如果当时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应该会把那些没有说出口的话都讲给她听的吧?
会的,我一定会在她还能悠闲的坐在竹藤椅上晒太阳的时候就伏在她的膝头,告诉她我的未来想要为她做的一切,想要再听她讲一遍熊婆婆的故事。
可是我不是哆啦A梦,我没有时光机,蓝胖子可以在多年后回到大雄身边,而我却再也找不回我的老顽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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