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末,我收到L的一封信。
L在信中,将当年发生的种种,向我托盘而出。
她之所以离开,不是毫无原因的,彼时彼地,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有什么延续至今,一直影响着我们的,是什么?
这一系列的问题,像斯芬克斯的谜题,将我们不断牵引着,多少年来,我们始终不停地寻找,渴望拥有一个正确的答案,能够将往昔弥补。
可是,不论怎样,逝去的青春,已无法挽回,所有,一切,乃至残存的物件,都已行将就木。
徒留下来的,只有回忆。
如此时此刻,A4纸上,苍白无力的铅字体中所描述的,诗一般苦涩的回忆。
我还记得,那是异常炎热的夏天。
L坐在防波堤上,双眼直视着前方,不带一丝情感和语气的,向我们述说。她的人生,她的梦想,她的全部使之成为L的因子,都浓缩其中。
最后,是漫长的沉默,伴随着沉默的,则是缠绕我们一生,犹如梦魇般的决定。
随后,可以见到,L站起身来,一一亲吻我们的面颊。她与我们道别,怀着爱与凄楚,作永久地道别。
至那以后,我很久没有见过L了。
对此,D是这样答复我的。
L是被现实所击垮的,裹挟着懦弱、无助与对自身极度不自信的心情,逃到我们中间来的。她的爱是那样的脆弱,以至于只有从对他人情感的戕害中,才能获取继续前行的力量。
如此,L仿佛成了无理之人。
在没有L的日子里,D与我的关系,也因而走向必然性的结局。
尽管,D,仍旧长久地陪伴于我身边,但两个人,早已不复过往。L的离去,使稳定的三角结构走向崩溃,现实性的空气开始混杂其中,剩下的,只能是土崩瓦解。
五月时,D曾将我约出来。
他絮絮叨叨地,讲了很多事,困难的日子,欢笑的日子,既哭着又笑着的日子,他只一个劲地说着,好似要将所有的幸与不幸,所有的悲哀喜悦,全全倾注到这即刻掠去的时光中。
他的嘴里,时不时有酒气冒出,而即使喉咙干涩嘶哑,仍旧一刻不停地,执着地抽吸着香烟。
就这样,D告诉我,他遇见了L。
无可否认,D不止一次地,幻想过遇见L的场景。他想过,要将这些年来的遭遇,倾诉而出,并不留情面地加以指责。L的背叛,既已给了他那么多痛苦,他就得一一奉还。
然而,L并没有认出D,而D,甚至没有与L说上话。
他们只是遇见而已。
D似乎走上了L的老路。一生中最大的失败,最后划上句号的,仍旧是失败。这些年来,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希望,只不过是徒劳。
其实,在那个炎热的夏天里,D已散失掉所有的勇气,他所以能继续走下去,靠的只是一颗麻木不仁的心。
而我呢?
我在其中,究竟扮演的是,怎样的角色?
我常在想,自己是否真正恨过L。
诚然,记忆中,悲剧性的结尾,从未改变,但美好的时光,仍占据绝大部分。由此,作为依靠记忆生存下去的人类,似乎并无产生恨意的足够理由。
只不过,在D说起他的经历时,我突然意识到,不论脑海里留下怎样的痕迹,归根到底,她已成为我自身的一部分。若干年后,当我偶然遇见L时,我依然会哭泣,为着过去的自己,现在的自己,也为将来的自己。
终于,我将信封打开。
信的末尾,L这样写到:
爱,纵使是深沉的,却也是有价的。它将夺去的,是人的青春,是人对未来所保有的,哪怕如此微薄,也不肯掷置的希望。
当年幼的你,从滑梯上滑落,银铃般的笑声,再次回荡在耳边。然而,这一次,不同以往,一霎那里,仿佛受到莫大的嘲讽,我呆立在那里。二十几岁的自己,为何要陷入这样的生活里,开始是D,随后是你,七八年来,所有的精力与时间,损耗殆尽。留下的只是疲劳,带走的只有,不曾有过的青春。
“只有舍弃爱,才能获得希望。”
我对自己这样说。
人必然是险恶的,而当他认识到自身的险恶性时,才能获得成功,唯有成功,又总算可以给他一点机会,去挽救曾经的自己。
但毕竟,我已不是“我”。
我从未否定过,自那一决定后,作为“母亲”的自己早已消亡。
如今,所剩下的,也仅仅是无论接受与否,始终等待着的陪伴与给予。
是啊,L是我的母亲。
十九年前,她抛下我与D,去向远方。而今,又以“母亲”这一身份回来。可这十九年光阴里丧失的,并不仅仅只是“母亲”这一角色的存在,还有回忆。
而回忆,是人的一生中最美好,最幸福,也是最值得用尽一切去求索的。
而回忆,我已经说过,是我唯一所有,并热烈追寻的。
所以,徘徊于过去时光中的我们啊。
一辈子,注定执迷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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