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的功夫,离米粒儿开学的时间就剩下不到一周了。米粒儿上的大学实行部队军事化管理,床上用品一律不带,杨玉莲特意托人在县里给女儿买回来一个旅行包。一家人在最后这几天里,几乎都忙着米粒儿上学这一件事。
可在米粒儿的心里,却还藏着另外一件家人不知道的秘密。这得从她高一期中考试后说起,米粒儿自小到大一直偏爱文科,理科方面物理、化学还好,尤其是数学可以说她压根就没弄明白过。就这情况,还能考进重点班全是仗着文科成绩好。
可是期中考试成绩一出来,米粒儿一下就出名了。出名的原因是她一举拿下两门单科成绩第一。语文年级第一,数学则是班里倒数第一。这下同学当中大部分人都把她给记住了。
班主任李老师教的是语文,他在欣赏米粒儿在文学方面天赋异禀的同时,也为她严重的偏科着急。当下决定在班里成立学习互助小组,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米粒儿跟数学成绩优异的赵洋成了一组。这一学就是三年,三年当中两个异性之间渐渐产生了一种别样的情愫。
他们约好要考同一所大学,实在不行同一座城市也行。可不知是临场发挥不好,还是怎么回事,眼看米粒儿就要开学了,赵洋的录取通知书却迟迟不见。米粒儿急得冒火,可赵洋家住在场部,见一面不是很方便。
米粒儿忽然想到应该去队部打个电话问问,当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直骂自己猪脑子,早怎么就没想到呢?电话直接打到了赵洋父亲上班的食品加工厂。等了好一会,才听见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米粒儿的声音在听到赵洋父亲说话的一瞬间,不觉就打起了结巴。当她好不容易磕磕巴巴讲明自己的意思后,赵洋的父亲冷冷地告诉她,赵洋落榜了。而且从赵洋父亲的语气里,米粒儿清晰地觉出,似乎赵洋的落榜全是因为受她米粒的影响。
对于赵洋父亲的不客气,米粒儿没做任何解释。她知道,事已至此,解释那些已经无关痛痒了。挂了电话后米粒儿那颗着急了许多天的心,顷刻之间落在了谷底,她难过极了。一直以来,她都在担心自己会不会名落嵩山,却从没想过会是赵洋。
不用见面她也知道赵洋现在的心情有多糟,她想去趟场部,她想亲自告诉赵洋让他重读,自己一定会在大学里等他。
算算离出发还有两天,时间还来得及。她甚至想好了要约上初中毕业就已在连队上班的好友英子一起去。
可造化弄人,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母亲为了给她准备路上带的吃食,切肉的时候不小心胼到了手背上,割破了血管。见到母亲捂着手的一条围裙多半都被血浸透,米粒儿吓得手足无措。刀口太深,连队卫生员没法处理伤口,队部急忙派车把她母亲往场部卫生所送。
场部卫生所的医疗条件相比连队好了很多,母亲的手被缝了六针,很快就处理好了。经过之前的惊吓,再加上看到母亲苍白的面容,米粒儿顾不上去见赵洋,她一刻也没敢耽搁就陪着母亲直接回了家。
赵洋肯定是见不了了,米粒儿带着深深的遗憾,在两天之后离开了她生活了十九年的故乡。
那是1994年的秋天,晚上七点左右。米粒儿坐在大巴车狭长的座椅里,感觉有点透不过气来。夜幕降临了,长途夜班车还没有发车,父母和姐姐站在车窗下。母亲杨玉莲几乎不敢看她,眼里一直有泪光闪烁。只有姐姐米香则在一遍遍嘱咐着,让她看好行李等等的话。米大江故作轻松地微笑,摆出一幅见过大世面的样子,朝着女儿挥手道别。可米粒儿还是看得出,父亲的眼神里藏着多少不放心。
“滴――”,随着大巴响亮的喇叭声响起,夜班车发动了。这就意味着,马上她就要离开家,前往几千公里以外,那个心神想往的地方去念书了。米粒儿不时往远处看,尽管她知道赵洋不会来,可她的眼神还是不自觉朝着身后的地方使劲张望。
车子启动的一瞬间,她的眼泪竟一下子就来了,止也止不住。离别的万般愁绪、夹杂着对赵洋深深的牵挂,如排山倒海般瞬间包围了她,米粒儿泣不成声。
透过朦胧的泪眼,她看到哭出了声的母亲,在姐姐的搀扶下,被开动的车子渐渐抛在了身后,越来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了。米粒儿哭了很久,才终于安静下来。这个时候她忽然发现,真要离开家了,从未出过远门的她,对未来有的只是一片茫然。
第二天凌晨五点,夜班车就到了省城。就着晨曦的微光,透过车窗米粒儿看到了高楼林立和车水马龙。她的精神为之一振,眼前的一切都是全新的,这也就意味着自己将要开始一段与从前完全不同的人生了。拎着母亲打理好的那个旅行包下车的时候,米粒儿清晰地觉出了母亲缝在自己贴身内衣里那叠硬邦邦的钱,她的心里踏实了不少。
包里被母亲塞满了各色吃食,以及几身必要的换洗衣服和一些日常用品。她拎的很费劲,且那包是长形的,长到需要她斜着身体,拼尽全力才能让它不至于拖到地下。可这一点也不影响她的好心情。
在火车站排队买票的时候,眼看就到卖票窗口了,站在米粒儿前的一位年龄大约三十多岁的妇女,忽然失声大叫:“我的钱不见了,我的钱被小偷给偷走了!”米粒儿吓坏了,她忙朝着自己的内衣口袋摸去。还好,那里放着的几张面额不等的零钱尚在,心里不由对父母的预防措施深感庆幸。
妇女惊慌失措,眼神在周围人们脸上迅速移动。周围的人除了显出替她惋惜的神情之外,很快又纷纷露出与己无关的样子。妇女的声音已带了哭腔:“谁偷走了我的钱,天杀的!那是我家男人的救命钱呐!”这时,人们才注意到女人身边还蹲着一个脸色蜡黄,形容枯槁的中年男人。
窗户里的售票员大概是见惯了这样的情形,很是不耐烦地对女人身后的米粒儿喊:“后面的,买不买?”米粒儿愣了一下,赶忙凑近窗口,把两张五十元的钞票递了进去。
“到北京!”米粒儿说。
售票员自是听见了,但她没有回应,只是机械地打印车票以及把要找的零钱一并从窗口递给了米粒儿。
收好车票和零钱后,米粒儿转身准备往候车室走去。这时,她看见不远处刚才那位妇女,正跟一位车站工作人员说着自己丢钱的过程。女人一边说,一边不停抹着眼泪。她呆立了好一会,想象着如果丢钱的人是她自己,那她的狼狈和崩溃也一点不会比眼前这女人好多少。
从那女人的穿着看得出他们的家境一定是困窘的,也或许刚刚丢失的那笔钱,是他们竭尽全力后抱着对那笔钱一定能给他们带来生的希望的最后一搏。可这点希望,忽然就消失了。米粒儿为那女人感到难过,她想象得出那女人此刻有多崩溃。可她的身上除了几张母亲特意拿出来让她留在路上用的零钱外,其余缝在内衣里的是她这半学期的全部花销。她在心里算着口袋里还剩下的钱数,犹豫了一会,抽出了一张五十元的钞票。
米粒儿知道,即便只是这五十元也已是父亲辛苦一个月所能拿到工资的六分之一。可她还是向那个女人走去了,她相信如果父母知道了也一定不会怪自己。或许这点钱对于他们几乎起不到任何作用,可她能拿出的也只有这么点了。哪怕这钱只能带给他们一点精神上的安慰,也好过什么都不做的强。
火车在开往北京的方向徐徐开动了,米粒儿的内心却没了之前的兴奋。一切似乎从一开始就已经准备好要告诉她,生活并不都是一帆风顺。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