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子里的礼物
墙惨白惨白的,病室内弥漫着艾草熏过的烟味。房间里有些拥挤,人与人迎面而过时只能驻足,让一方先行。这间病房本不算宽敞,摆两张床,尚有活动余地。无奈病人太多,又增加了一张床,这样,转身容易掀翻床头柜上的药呀,早餐呀,一床难求,住进来就不容易了,不会有人抱怨的。这是湖南湘雅医院乳腺科的病房。
19床是一位五十一岁的女士,名叫成新,岳阳人。她的眉目里透出良好的修养和善意,脸尖瘦,上面添了些许斑点,却掩饰不了当年的风华。听她说栗红色的卷发是新年前,女儿陪她去做的,家里的衣柜里挂着一套酒红色的旗袍,还从未穿过呢。成新和她的老公谈吐不俗,青梅竹马的夫妻俩,对话用的也是标准普通话,使人一眼便知晓,他俩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几天来,成新的脸上一直是愁云缱绻,眸里噙泪,她的老公一直在她身旁,边温柔地搂着她的肩,边喃喃地在她耳边安慰,深情款款。
20床那个陪床的丫头,当面叫成新阿姨,心里叫她公主。把老婆哄成了娇滴滴的大公主,病房里的模范丈夫当属成新的老公无疑。这是半年后,那个陪床的丫头无聊时,评选出来的。
新来的20床吴春华是娄底一个偏远农村的,比成新大四岁,微胖的圆脸上红彤彤的,连护士也称赞她“血色红润,看不出是病人。”春华是个几次躺在手术台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妇女,她曾被她老公称为“东亚病夫”。她除了做过结扎手术外,还做过子宫肌瘤手术,胆囊切除手术,为鱼肉惯了。既然久经沙场,自然比其他人更淡定,更从容,更勇敢些。即使春华眼里噙着泪水,脸上也挂着笑。她经常安抚那些整日愁眉苦脸,以泪洗面的病友:“活着一天就要过好一天,活过今天了,又赚了一天,活过今年了,又赚了一年。”
与肿瘤君共舞的女人们(1)旁边的21床则换了两三个人了,她们比较幸运,把胸部病变的肉疙瘩切除后,一两天就可以走人了。后住进来的21床刘杰是比吴春花和成新年龄都小的女士,只有四十来岁。
她们的病有一个共同的名字“乳腺癌”。当然,隔壁病房里那个抹了一层脂粉,大眼睛上装了两条假睫毛的漂亮姑娘,对的,就是那个二十多岁的,穿着时髦的姑娘,她可不会同意这个病名的。她眉飞色舞地反驳:“什么乳腺癌?就是乳腺炎,小case。你们看看人家宋美龄四十多岁患病,不是活到了106岁。活得好好的!”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把重疾当感冒。她还当面做过成新的思想工作,让她坦然面对,早日走出病魔的阴影,逃脱病魔设置的樊篱。
与肿瘤君共舞的女人们(1)这天,是成新做完手术的第二天。她身上绑着绑带,腰部插着引流管,她不断地从恶梦中惊醒。伤口的疼痛伴随着麻药的失效,梦魇,如一头猛兽般充斥着成新的思维,成新惊醒后又迷迷糊糊地睡着,睡着后又迷迷糊糊地惊醒,脸色苍白,额上淌着虚汗。上半截身子稍稍可以动弹了,她就让她老公帮她撑着身子坐起来,摸到手机,翻开百度搜索引擎,查自己病情的轻重,她老公总柔声细语地劝她别乱搜,免得自己吓自己。
走廊这会儿有点嘈杂,有家属在病房外探头探脑,脸上的神色很是凝重,眼眶里盈满泪水。浅蓝色工作服的女护工,手捧着干净的床单匆匆穿过。今天的护士们显得也有点手忙脚乱,家属涎着脸,问题向护士重复了一遍,护士的脸上骤然露出不耐烦,转而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抚平怒容,露出微笑。可以理解,他们太忙了。病人、家属对医生,护士都是唯唯诺诺,生怕耽误了他们宝贵的时间。这是救命的地方,稍出差错,可是要人命的。这天,医生、护士、家属特别忙,这天是手术日。
“16床,做好准备,下一台手术就是你。”手术室的男护工推着手术室的床过来,在病房门口喊。16床的病人小赵也是个年轻的女子,身材娇小,脸色白净,她是从江西嫁到湖南来的。因为年轻,她对病魔显出一副无所畏惧的勇敢。她是因为久未生育,做孕检查出乳腺癌的,早期。
男护工的一声提醒,家属,护工,护士们又是一阵忙。之前的检查的CT片,核磁共振片都要带去手术室的,垫在病床被褥上的毛巾,尿盆,家属在病人术前也都要准备好。当然,家属不知道不要紧,邻床有现成的师傅,大家都愿意互帮互助。特别是病人之间,她们像姐妹般亲密无间,她们像战友般团结作战。小赵的老公是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外表长得不精细,但内心非常柔软,对老婆很是疼惜。
手术前,畏惧感大家都会有的。听说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女病人,在手术前一天晚把存折的密码统统告诉了老公,托孤的事也都完成了。
一天晚上,大家都准备熄灯休息了,21床的刘杰在敷面膜,敷完面膜后不断拍打自己的脸,以利于精华液更好地被皮肤吸收。第二天上午护士给她打化疗,是一万五千元60毫克的进口药多柔比星脂质体。晚上刘杰坐立不安,上厕所又解不出来,她老公忙给她去外面的药店买了开塞露回来,瞅着她肚痛难忍,给她揉肚子缓解痛苦。折腾到深夜两三点,刘杰那边的动静才减弱。红药水副作用小,头昏,呕吐,掉发,对肝脏反作用小,但是大部分人选择了白药水。白药水不仅便宜,报销比例还高。
当成新的老公问吴春华,用进口药还是国产药时,春华犹豫着低头不答。
与肿瘤君共舞的女人们(1)“叔叔,我们是农村家庭,进口药我们用不起。”春华的女儿月丫头面带羞涩说道。
春华手术后的一天,她家丫头在走廊打电话,春华吊着左手,在病房门口喊她,说是姜叔叔叫她进去。姜叔叔是成新的老公。原来,姜叔叔听春华说自己的家庭条件一般,用不起好药水,于是让轻松筹的志愿者在病房里等一等,或许可以给春华一家提供帮助。月丫头一听志愿者说,得发朋友圈,得不断向亲朋好友请求支援和帮助,当即就放弃了。姜叔叔的一番好意却如阳光照得人心里暖暖的。
成新的病情一天比一天好转,他夫妻俩将生病的事独自扛了下来,上瞒着成新七十多岁的老母亲,下瞒着在外读研的独生女。平时天天跟成新视频聊天的女儿,这会儿得忍着伤口的疼痛,和心理的摧残,不停地向她谎话连篇,为的是不影响她学业,不给她添加心理压力。成新自己的心里压力却是与日巨增,难得一展笑靥。她老公老姜看着别人家有儿女分担,偶然也小声嘀咕,像是自言自语:“如果当初放弃铁饭碗,多生一胎。在外做生意,也未必赚不到钱,养不活一家人”
与肿瘤君共舞的女人们(1)月丫头周末回家,周一带着财鱼和鸡蛋从娄底赶来长沙时,她问吴春华:“妈妈,成阿姨什么时候出院的?”妈妈说“她刚离开不久。”月儿本来想送成阿姨一条财鱼的。财鱼愈合伤口快,何况,自己带来的财鱼都是爸爸托姑父在水渠里打的野生财鱼。丫头正怅然若失,春华老公说:“那个姜叔叔给我们留下了许多东西。”
月儿拉开壁柜门,大半箱矿泉水,一箱盒装牛奶几乎没有动过,一罐饼干,都是姜叔叔留下的。洁白的病床上还有一本当月的《读者》,那也是姜叔叔留下的。月儿曾见姜叔叔无聊时捧着本《读者》,她说,她也很喜欢这本杂志,并且订阅整整十年了。月儿爸爸还说:“你那个姜叔叔夫妻俩还真是好心人,他把拖鞋都留给了我,还硬要把医院的饭卡给我,我没要。”
“还要来医院很多次,干嘛把拖鞋给你,饭卡更是不能给了。”
由于手术时期隔着三四天,后面的治疗,成新,刘杰,吴春华打化疗的时间不吻合了,大半年间,春华母女竟没有遇见过她们一次。其他病友倒是老碰头。
后来,春华的治疗快做完了,病情得以控制,心情逐渐晴朗,她家丫头心里的石头终于放了下来,妈妈第一次住院时成新夫妇给的暖意尚在,丫头逐给成新发微信,对她夫妇俩的善意表示感谢。成新说:“待天气凉了,你妈妈的治疗也做完了,欢迎你们一家来岳阳玩。”
“想必成新阿姨的心情也拔云见日了。”丫头嘴里露出一缕笑意。
谨以此文献给那些在生死线上不屈不挠、奋力挣扎、善良的人们。文中人名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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