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诊
站在医院空落落的导诊台前,有点蒙圈。境外输入病例还未消减,我排队测体温挂了号,居然被告知预约的医生去了摩洛哥,而医院的系统并未取消预约,我算白跑一趟。“也可以找其他医生看,或者退号”导诊护士说这些时,我有点手足无措。
我的医生姓李,只是医师。断断续续就诊了一年多,温言细语,她自己本身颈椎不好,所以深能理解患者之痛,问诊详细,手到病除。期间有一次她开会,我转挂了副主任的号,结果被当标本展示在一群实习生面前,从那以后,除了李医生再没有挂过其他人的号,虽然她连个副主任都不是,但多次来往中我们早已成了革命友谊。
此刻,我也刚刚从中医科出来,周主任在我不断地痛哭诉说和情绪爆发下,知道了我目前负债十几万,多年单亲妈妈,又接连失业,清晰地做了判断:焦虑症。“我给你开些西药吧,有没有不想活的念头”?不想活?我被她的话问住了。没有啊,我太想活了,我想每天都看到太阳,我一直都喜欢太阳。我讨厌西药,所以拒绝了。只拿了些中药,她再三叮嘱我下周五再过来。我有些后悔,拿周主任当心理医生实在是欠妥当。
现在李医生不在,我是应该返程回去,还是像上次那样做个小白鼠再被展示一次?我有点慌。
针灸科目前有两位医生在诊,一个房门打开,有点谢顶,正在和不知道是不是病人的人聊着天。另一个房门紧闭,剑眉,五官端正,眼含笑意。想到我目前的症状,死马当活马医吧,做标本也只能认了。我选了剑眉,诊室屏幕上的照片,程观海,医师。
“24号林妙清请到11号诊室就诊”系统叫号的声音回荡。
“李医生去了摩洛哥”
“是的,两年,哪里不舒服?”他没有抬头,口罩上面是那双剑眉
“颈椎”
“手麻吗”剑眉一边翻看病历,一边问
“麻,左肩到手指都麻”我其实是有些吃惊的,最近手指确实是麻,而且非常明显。
“你要不要看一下李医生之前的记录?她有具体的穴位”
“不用”
“那你能不能扎轻一点?我怕疼”
“我尽量”他笑着抬起头,尽管有些许眼纹,但我还是看到了天幕下的星辰。
付好费后,他说找张空床趴着。垫枕太高,他帮我调整了位置,开始入针,针针中穴,手法敏捷准确,尤其是手臂上的一针,瞬间涨痛。一共二十二针。
“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
“把灯(红外线)打到大椎,二十分钟”他对旁边的实习生说。
灯打在皮肤上,暖暖的,几分钟后血液开始加速。这些年我一个人带孩子,去年开始老板欠薪跑路,后来自己投资线下教育,年初疫情爆发,几个月下来赔了十几万。现在银行天天电话催款,去年外公去世,姥姥骨折,今年奶奶也不行了,父母每天照顾他们精神颓唐,儿子青春期,网课逃课接连好几天没人影,我的面试均未结果。是的,没错,我没法不焦虑。
脑子里不断闪现这些画面,呼吸急促,胸口发闷“医生,医生”我用力喊着,晕厥过去。
恍惚间,一个身影快速跑了过来。
“把头垫高,屈腿”
似乎有很多人,好像有人扶住了我的头。
等到醒来时,已经没有病人了。
“感觉好些了没有”?剑眉看着我
“你,还没走吗”
“你晕厥了,我怎么走,是不是针下重了”?他有点不甘
“不是”我摇摇头,冲他笑了笑
“这就是传说中的晕针吗,哇,今天涨知识了”他终于有了笑意
“其他人呢”
“我让他们去吃晚饭了”
“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我没事的”我很感谢他
“在我手里晕厥,你是第一个”
“那应该不会有第二个了”我其实想说,你这么帅,就算晕倒也会急着醒来。
“已经有我这个小白鼠,够了”
四月的风轻轻的吹着,诊疗室的百叶窗随风摇摆。
他一边整理桌面,一边起身,准备下班。
“程医生,我能请你帮个忙吗”
“你说”
“我现在感觉很虚,很饿,能否请你和我一起吃个饭,我心里不太有底,还有点晕。。。”
“可以,楼下就有罗森,今天先凑合吃点,回家你可以再补点好的”他脱了白大褂,露出藏蓝色POLO衫,然后准备锁门。我有点惊呆,立刻下了床。
走廊安静的只有脚步声,平生第一次和医生吃饭,紧张的像个小学生。
“那说好了,我请你,这次还要谢谢你救了我”我再三强调
“我哪有那么厉害,你又不是什么大毛病,其实就是职业病,注意休息和姿势就好了”。
我选了土豆鸡块两份,两杯优诺酸奶,结了帐。塞给了他一份,在简易餐台上开盒,吃了起来。
见我如此,他没有再推脱,摘下了口罩,那一瞬间,好像有海浪的声音,四面包围。落地窗外是一片中央绿地,夜幕降临,灯光闪烁,时间好像静止了。
这一天,这一餐,一个医生,一个病人,都没有太多的话。期间我曾试图找话,什么时候开始学医?哪个学校?是否上海人?他答得有一搭没一搭,末了收拾好餐盒台面,连同餐纸一起丢进垃圾桶。
“谢谢你的晚餐”他说
“你太客气了,医生救了我,请客是应该的”
“我还有两个住院病人,就不送你了”他说,
“深呼吸,当你感觉不舒服的时候”他站在一片灯火阑珊里,与我作别,目光所及处熠熠生辉。
静静的夜空,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这奇妙的时光。深深的,我吸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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