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突然的下沉,暮色开始四合,在树影变得更昏暗之前,街灯一盏一盏的亮起,绵延的淡黄和混乱的霓虹杂糅在一起给人一种强烈的眩晕和昏昏欲睡的感觉。不对……什么感觉……她忽然觉得脑子里闪过了什么,车流,人群,喧嚣,混乱……还有……还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是的,忘记了。昏昏沉沉的脑袋里只剩一片空白。捶了捶脑门,放弃了挣扎,随人群而流动。
排队,投币,站台,车厢,从一个点到另一个点的移动,一切只是城市动物的本能。密闭的空间里混合着各种味道,身体随着汽车的启动停止前后倾倒,有人低语,有人沉默,有人高声呼喝,有人闭目不言……过道里拥挤不堪,众人相互推搡着却又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彼此之间的距离,在这城市的晚班车上没有一丝生机,有的只是神情麻木的脸和倦怠的躯壳。劣质的香水和燃烧的香烟混合着在温暖潮湿的空气中无声发酵着,强大的化学反应所带来的并不是期待已久的夏季风而是一种胃部翻腾的感觉,她努力压制着这种感觉,努力想要让自己借着最后一丝光亮看清窗外那点绿色。“坚持到它变成一团阴影,能做到的不是吗?”“能做到的。”“能……”
暮色,不,夜色并不没有给她最后这点机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吞没了最后一丝绿,一瞬间什么都变成了暗色,最后一丝清明被轻易的击垮,她用力死抠住身边的柱子力图让它成为自己最后的支柱。苍白的手上青筋泛起,似乎要把这冰凉的柱子捏扁,而手的主人却好像毫无知觉一般,只剩下一双放空无神的眼睛、一张苍白的脸。她知道自己是该醒着的,现实却又让她无法清醒。像溺水的人一般,她感觉到自己正被温暖的海水包裹着,身体却发出一种逐渐冰凉的信号,这一暖一冷的交替让她觉得呼吸困难,好像整个人都要窒息。好想就这样睡去,沉入寂静的深海。遥远的地方传来一点声响,那分明是一声低咒,她听到自己低声说了句对不起,声音沙哑沉重。就这样清醒,猛然想起自己还在车上,能清晰的听到公车报站的声音,听到开关车门的声音,听到呼吸甚至心脏跳动的声音,她用力摇晃了下头,告诉自己要在下一站下车。汽车再一次报站,开门,被一阵冷风吹醒,才发觉过道里不知什么时候只剩下她一人,叹了口气,努力勾了下嘴角。下车的最后一刻她想如果空气中一定要有一种味道那一定是世俗的味道,一种烂苹果的味道。对,就是那种味道。
“在陌生的城市一切都陌生,在熟悉的城市一切也变得陌生了。那我在哪里呢?”
她很想拍拍自己的脸,让表情更自然一点;揉了揉额头,想努力抹平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川”字,然后,然后再次在床上翻滚了一周。很久没有人睡的床还是保持在它该有的软度,很久没被盖过的被子却散发出生疏的味道,即便它白日里刚见过太阳,也还是没有温度。空荡荡的房间和睡不暖的被子,让她感觉自己只是个房客,住不了多久,又不知道将流转于何处。在一个又一个出租间里漂泊的房客是不会在意自己的房间是不是空着,是不是将住进另一个人的。动物的本能使得它们会以自己独特的味道来标记它们自己的地盘,那人呢,呵,人不也是动物吗?那她呢?她,她是骨子里透着凉薄的动物,是会迁徙的候鸟,从不在任何一个地方停留,也从不在任何一个地方留下自己的痕迹。她的房间永远是一片雪白,永远空荡荡的,永远和她如此相似。
侧卧,平躺,找不到一个舒服的姿势;抱枕头,抱被子,抱不到想要的温暖;睁开眼,闭上眼,抓不到逃跑的睡意。她在床上翻来覆去,从被子的这头钻到被子的那头,把自己摆成各种乱七八糟的样子,竖的,横的,大字,球形……她对着窗外的月亮龇牙咧嘴,对着还散发着淡淡的光吊灯哼着自编自创的变调夜曲,她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表现得一个淘气的孩子。一个无人知晓的她,一个最真实的她。她想她可以光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一步到窗边拉上窗帘挡住讨厌的月亮和别人家的光,一步到壁柜在她那堆得奇形怪状的书堆里翻出本书当睡前读物。可是,她只是躺着床上一动也不动,她想着她那坏了的门锁,她想着她那关了懒得再开的灯,她想着她那不知压在哪个角落的童话书,她想着很久没有联系的朋友,她想着她陌生了的家,她想着我怎么就突然的哭了呢……眼泪从眼角滑落,从脸颊滑过,滴落在颈弯里,润湿了心。月亮发出的光,浅浅的落在她的眼里,而她却看不见月光的温和,她的眼里只有一片朦胧的光晕。黑暗包裹了她,她的世界一片寂静。
于是静静地想起了很多事,在这个失眠的夜里,想起了在人前人后的她,以及淹没在时光里的一切。她想要却留不住的那些美好时光,她不肯承认又不得不承认的现实,她带上取不下来的面具。她再也无法接受,她却无法将自己从中剥离,变得冷漠,麻木,自顾自的生活,没有生命力,没感情,每天毫无根据,越来越寂寞,独自受伤难过却不敢哭泣。她说过自己要做个温暖的人,要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最后却无法始终如一。当所有人都说她变了的时候,她也便默认了,默认了最后的疏离,像从未得到过一些东西一样,她也从未准备过挽留。谁也不知道她隐藏在面具背后的表情,她也未曾说起过,只是再也没有像少年时代一样去注意另一个人的眼神。她只是一个人在黑夜里默默怀念,难以入眠。她看着月亮从这栋楼爬上那栋楼,看着月亮隐没在楼顶,看着那四方的天开始泛着浅蓝色,除却床侧的黑暗,她的眼前都有一丝光亮,一丝来自黑夜的温暖。黑夜带来了灯火,灯火却没有一直照亮黑夜。灯火睡了,黑夜难眠,黑夜把它为数不多的光分给了和它一样未眠的人。
在黎明时分,她终于沉沉睡去,抱着她自己,以她还未来到这世上的姿势,最温暖最安全的姿势睡去。她会有一个梦,梦里有温暖的阳光,温暖的房间,温暖的她自己和她相信着的美好。童话书安静的躺着柜子的抽屉里,干净的封面看得出主人的爱惜;忘了关机的手机嗡声震动了下,里面有一样未睡的好友发来的邀约,冒失的道歉及晚安;一片黑暗的另一个房间里,半夜苏醒的父母担心的絮语,隐约提到的她的名字;锁坏了的门被轻轻打开,平日严厉的母亲给她拉上窗帘,掖了掖被子,摸了摸她的额头,又轻轻地走了出去掩上了门。明天桌上会有等待她的温暖早餐,会有人吵他起床,会有父亲很久不露的厨艺。她渴求着的温暖,一直都在。她可以在她的世界里独自悲伤,因为他们会给她那些她丢失的温暖。世界残酷又怎样,总有个地方能让世界和她无关,让她只是她。
“一切都陌生了,还会有不陌生的温暖,来温暖你陌生了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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