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元旦前,郑州的一位新媒体编辑,发给我一条消息,说她此刻正在我的老家汝州采风,她还提到望嵩路上的塔钟,即将复鸣,并好奇地问我,关于望嵩楼和塔钟,都有些什么故事。
一句无心的问话,扯出我心底无尽乡思。
望嵩塔钟,是少年时代的记忆。
它位于汝州市望嵩路与丹阳路交叉口的楼上,在上世纪80年代,是小城的地标性建筑,承载着深厚的历史和文化内涵。
我小的时候,站在不足二十米高的塔楼上,仍可北望嵩山,如今即便乘坐电梯升入云端,放眼望去,尽是钢筋水泥的丛林,和遮挡视线的雾霾烟尘,便更怀念,幼时的纯净和温馨。
屈指算来,离开老家三十年了,望嵩塔钟也早已年久失修、损毁不再,记忆中那清脆悠扬的钟声,仍时常敲响在我的思乡的心坎中。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记忆,正是记忆构成了我们全部的人生经历。
望嵩塔钟,承载的正是汝州子民们,代代相传、绵延相传的历史文化和乡情乡思。
30多年前,位于嵩山南麓、汝水河畔的汝州,还叫临汝。这个到处是明清古建筑的老县城,是年少时我的全世界。
关于钟声的记忆,有好几处。
一是城北深山幽藏的千年古刹风穴寺里,有一座建筑风格雄奇的悬钟阁,阁楼内悬挂着一口宋宣和七年(1125年)铸造的大铁钟,重9999斤。清晨,沉厚的钟声,穿越阡陌山峦,随清风飘散在和煦的市井中。
还有一处是城东中大街尽头的钟楼,早已破败不堪,兀自矗立在周遭低矮拥挤的民房中间。
楼下四周空地上,是一处露天集贸市场,常有郊区菜农,挑着竹筐将地里新鲜采摘的瓜果蔬菜,就地摆成一小堆一小堆的摊子,蹲在那里边聊天边等待主顾。
钟楼上当年有没有钟我不记得了,只记得爸爸下班后路过那里时,常捎回来一些蔫儿吧唧的菜蔬,妈妈嗔怪他净买些菜农卖不掉的“烂尾菜”,只顾可怜那些进城卖菜的乡下老农,却不管自己家人能否吃得可口。
妈妈的唠叨与其说是抱怨,不如说是和爸爸的笑谈。所以,如果是我早已遗忘了钟楼上也曾飘扬过的钟声,我永远也忘不了,当年灯下炉火边,一家人围坐桌边,吃饭说话时的甜蜜温暖。
另外一处钟声响起的位置,就是曾经的望嵩楼下。
望嵩楼,可以说是汝州历史上最传奇荣耀、最神秘莫测的建筑。
1000多年前,唐刘禹锡为汝州刺史,他曾在望嵩楼上宴请朋友,并写下《送廖参谋东游二首》,“九陌逢君又别离,行云别鹤本无期。望嵩楼上忽相见,看过花开花落时。”、“繁花落尽君辞去,绿草垂杨引征路。东道诸侯皆故人,留连必是多情处。”
公元1094年,文学家苏辙被贬为汝州知州。离京时与葆光法师相约嵩山相会。
苏辙到汝州后适逢大旱,加上州衙有许多事情要处理,没有时间去嵩山践约,就写了《嵩山祝文》,派家兵到嵩山代约。他则登楼遥望嵩山,写下著名的《望嵩楼》诗,“游心四山外,寄适杯酒中。”
大观元年(1107),王采任汝州知州,二年后王采刻印《汝贴》碑完工,共十二块石碑,初放州衙坐啸堂,后嵌放望嵩楼一楼,平添了望嵩楼的文化内涵。所以后来就有了清代诗人孙灏《汝帖》诗:“望嵩楼高高入云,旧藏汝帖天下闻。”
唐、宋、金、元时期与黄鹤楼、岳阳楼齐名,有江北第一楼的美称。但望嵩楼并没有给我们留下任何实物和图像资料,甚至连建筑年代、何人所建也没有记录。
于是乡人传说,它建于武周时期。武则天长住东都洛阳,每年都要到汝州温泉沐浴,再到嵩山祭天。
温泉到嵩山路途较远,中途要在汝州休息,州衙自然是最合适的地方。官府就在州衙花园内建起了望嵩楼,武后可凭楼遥看嵩山雄姿。
望嵩楼究竟毁于何时,也没有任何文字记载。
但或许每个汝州人心中,都有一座望嵩楼。
18岁之前,我生活在汝州,我理解的望嵩楼,是剧院广场北端望嵩路正中,那座造型古朴,大方美观的明代建筑,人们管它叫“大阅楼”。
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的我,是唱着“我爱北京天安门,天安门上太阳升”的儿歌长大的,所以,每当走过矗立在道路正中间的它,仰望雄伟高大的楼阁,想象着面容慈祥的伟大领袖,正站在上面检阅队伍,便将它当做了我心目的“天安门”。
爸爸告诉我,阅楼的阅,不是检阅。它其实是汝州城隍庙的庙门,但城隍庙作为“四旧”在20多年前,就被拆除了,只留下这个庙门,作戏楼使用,后来又辟为文化馆的阅览室,因此得名为“阅楼”。
传说中的望嵩楼,大约就建在这里。
妈妈则指着巍峨高大的它说,我就是她在这阅楼上怀的孩子。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它是县广播站的站址。文革中被批斗为“保皇派”的爸爸,被贬职在这里做编辑,别人都忙着造反,五个编辑的活,都推给老实勤奋的他一个人干,爸爸的办公室和宿舍,都在这个楼上。
下放在老家农村教书的妈妈,那年春假时,来城里看望爸爸,春分的花木,开满了小城,妈妈离开后,依旧回到村里教书,初夏时节,麦梢燃金,妈妈经过大母院子边时,看见她家院中的杏树上,黄澄澄的杏子熟透了,嘴里馋的直冒酸水,“从来没有那样馋过,特别想吃酸酸的东西。”妈妈总是开心地对我回忆着,“原来是怀上了你这个小奶羔儿。”
紧邻着阅楼的,是汝州文庙。有时我会自作多情地瞎想,自幼痴爱看书,一定是沾了文庙的文气儿。
自从知道了大阅楼是母亲怀上我的地方,每次走过,我都要多看它几眼,方正典雅的它对我而言,是亲切又神秘的圣殿,是我生命的孕育和发源。
走过了几十载的旅程,如今郑州又成了我的家乡。
路过二七塔的时候,如果恰逢整点,塔尖处的时钟,会唱响《东方红》的旋律,乐曲声毕,便是缓慢悠扬的钟声,一下接一下响起,回荡在这座年轻朝气的城市上空,让你瞬间忘记了身旁车水马龙的喧闹,匆匆的脚步,也随着钟声的节奏,变得沉稳而从容。
我常觉得,一个城市拥有了钟声,这座城内的芸芸众生,便似乎拥有了共同的灵魂和心声,无论你走得多远、离开多久,它都会在你脑海里回响起故乡的召唤,让你永远记得那一份别后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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