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完《伤逝》,一种悲哀苍凉之感在心头挥之不去,为子君,为涓生,更为那多得数不清的为封建礼教所残害的不幸女性们。《伤逝》是涓生的手记,以第一人称叙述,极尽地表达了涓生的悲哀,悔恨,痛苦,彷徨与迷茫。他说写下这手记,写下这无尽的悔恨,为子君,为自己。
《伤逝》之中,涓生无处不在述说自己的悔恨,但是他果真悔恨吗?即便再来一次,恐怕他还是会抛弃子君,他此时的悔恨,大抵是因为听了子君的死,而自己终究是成了那杀死子君的封建礼教的帮凶了。涓生手记当中,口口声声的对子君的愧疚与悔恨,然而,对于子君从一开始狂热的爱到一步步的不爱甚至嫌弃厌恶也是缕缕可见的。当他们一起在会馆里,两个人“谈家庭专制,谈打破旧习惯,谈男女平等,谈易卜生,谈泰戈尔,谈雪莱”。涓生特别注意到子君的反应:“她总是微笑点头,眼里迷漫着稚气的好奇的光泽。”这个时候的子君,符合涓生的想象,符合涓生心目中一个五四新女性的美好形象,当她喊出那句“我是我自己的,谁也干涉不了我”,涓生彻底沦陷在他对子君的一切幻想当中了。之后子君与家庭的决裂,与涓生的同居,都表现出她的勇敢与无畏。当他们一起走在街上,面对他人冷峻的目光和议论纷纷,涓生胆怯了,而子君还是那样义无反顾。
与家庭决裂,与涓生同居,不顾旁人的冷峻眼光,其实在这反抗封建礼教追求自由婚姻爱情的过程中,子君无疑是比涓生勇敢得多,遭受的冷眼更多,因为封建礼教对女子的束缚远远大于男子。然而,这出走的勇敢,也正是她的悲哀所在,她天真地以为与涓生自由恋爱同居,有一间自己的屋子就是反抗的胜利,于是她竟然渐渐满足于一个家庭小妇人的角色,养油鸡,养阿随,甚至于因为一些小事和官太太争吵,甚至于明争暗斗,而这一切种种早让本就生活拮据的两个人矛盾深藏了。涓生被辞退,更是导致悲剧更加快速到来。在平淡无奇的柴米油盐生活里,涓生对于子君竟聊聊嫌弃了。 在平淡无奇的生活里,涓生越来越觉得子君的识见变得浅薄起来,她管了家务便连谈天的工夫也没有,何况读书散步。“她早已什么书都不看,已不知道人的生活的第一着是求生,向着这求生的道路,是必须携手同行,或奋身孤往的了,倘使只知道捶着一个人的衣角,那便是虽战士也难于战斗,只得一同灭亡。”久久回荡在涓生心头的这种信念,像是破土的笋芽,越来越坚固起来。他觉得新的希望就只在他们的分离。于是,涓生终于道出了自己不爱子君的事实了,他终于是抛弃她了。
其实子君的悲剧是显而易见的,也是必然的,她的反抗,也不过是从一个封建大家族走出到一个小家庭里而已。对于妇女解放的真正内涵,她终是不懂的。涓生或许是她的启蒙老师,让她懂得反抗,继而出走,然而涓生又是那样懦弱与不堪,他把子君带出来,但没有告诉子君路在哪里就把子君抛弃了。所以子君的结局竟只有死这一个了。
鲁迅先生的文章向来让人绝望,同时也让人清醒,他的笔锋如利剑,直击心灵。他对于妇女解放之路的艰难有非常深刻的预见性,所以在众人为《玩偶之家》的娜拉出走欢心鼓掌之际,他写下了《娜拉出走之后》,这无疑是更加深刻与真实的,他说娜拉出走,不是堕落就是回来,而子君的死去,不正是娜拉出走式的悲剧。鲁迅深刻认识到,在封建礼教吃人社会没有改变之前,妇女解放就只能达到“出走”这样的高度。
我们反观另一个乡土小说作家赵树理的小说,他的小说当中,妇女解放,婚姻恋爱自由大都是皆大欢喜的结局。为何,写作背景时景不同罢了。赵树理把小说人物集中在时代大浪潮之中,妇女解放浪潮,新的婚姻法颁布等等都为小说主人公抗争胜利准备了良好环境。就像《登记》当中的艾艾和小晚,为了争取婚姻自由,多次结婚登记不成,最后却迎来了新的《婚姻法》的颁布,为其主婚的区委主任似乎也跟着婚姻法的颁布从天而降般到来了,在这个过程里,很少有艾艾和小晚的心理活动,内心世界的描摹,艾艾的母亲小飞蛾虽然不像《小二黑结婚》里的三仙姑那样封建迷信不可理喻,她同意艾艾的婚姻看似是解放了思想,其实她也不过是想到自己被人议论的不甘心,她一生从未反抗。在艾艾的婚礼上,婚姻恋爱自由,妇女解放的观念真的就区政府主任几句话就可以深入人心,让像艾艾奶奶那样觉得“媳妇打一打就乖”的封建思想瞬间瓦解吗?其实不然。就像《孟祥英翻身》,她真的翻身了吗,她不过是不再受婆婆和丈夫的打骂,但是这个时候的解放区妇女,之所以解放,不过是为了解放劳动力,女人的解放是为了劳动,她们所谓的和男人一样,是和男人一样承担劳动,这无疑给广大妇女又加上了一层枷锁和压力。真正的思想解放是见不到的。
赵树理的小说十分通俗易懂,摒弃晦涩糅合,让我们看起来流畅痛快,但往往这种流畅也带走了作品中该有的更深层次的部分,作家为了迎合当时政治的需要,失去了对作品锤炼的思考,也难免出现思想的局限性。这与鲁迅思想的深刻性还是有差别的。鲁迅关于女性解放的深刻性思考,时至今日还是值得思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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