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给人取绰号,这算不算缺点?对这个见仁见智的问题,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尤其是对性格活泼的年轻人来说,给他熟悉的人取个绰号,这实在是很正常的事。我年轻时也常会给人取绰号。爱给人取绰号,自己必然也会得到他人回赠过来的外号。粗粗算起来,从小到现在,我被人取过的绰号就不会少于十个。
“搓那”是我被取的第一个绰号。这是在八岁那年,我从上海转到家乡我父亲任教的乡村小学续读一年级。学校及附近村里的人也许是觉得这个讲上海话的小男孩有点傻乎乎,所以,在最初的几个月里,总会有不少人喜欢来取笑逗弄我。
我从小生活在上海,那时还说不好家乡话,于是,每当我被逗得发脾气时,冲口而出的就是“搓那”这句骂人的上海话。脏话骂出口,很快就传开了。忘记是谁先开的头,总之在以后,这“搓那”就成了我在那里被人叫喊的绰号。最初,我父亲听到了还有点生气。我倒是无所谓,毕竟那时还小,八、九岁的傻孩子,懂什么“搓那”不“搓那”的。听别人这样叫我,有时还错以为这就是我的名字。
“两头乌”是我被人叫喊时间最久的绰号。读初一下学期那年,我从家乡转到上海华光中学续读初中。记得我刚插班就读还不到两个月就被取了这个绰号。
那天在课间休息时,班里的几个活跃分子围在我身边瞎聊。其中有个绰号叫“猫头鹰”的同学坏笑着对我说道:“阿乡,上海麻皮姑娘要伐。”在他看来,我这个外省人是可以被调侃欺侮的乡下人。这时,平时跟我较合得来的顾跃进像是为避免我跟“猫头鹰”争吵起来,就赶紧在一旁把话题转移了开去。
“哎!沈士良。金华火腿是倷浙江特产是伐?”他看似挺认真地问我。
“是的,是的。”我也蛮认真地回答他。接着他又问道:“迭格金华火腿是用野猪肉做的是伐?”
“勿是野猪肉噢。是用‘两头乌’肉来做的。”我这样回答他。
“‘两头乌’是啥么事啊?”他又追问道。
“‘两头乌’就是头跟屁股都是乌颜色的猪猡。”我向他作了解释。他听后拍了拍额头,突然眯起笑眼来对我说:“噢! 两头乌。我晓得了,我晓得了。”
他故意突出了“两头乌”三个字的语气,以期引起他人的注意。
“好的,好的。”我毫无戒备地接过了他的话头。但绝没想到,这等于是我默认接受了“两头乌”这个绰号。之后,在我们班里就很少有人不叫我“两头乌”了(当然女生除外)。我后来才意识到,这是顾跃进给我设下的圈套。那天我要是说金华火腿是用“约克猪”肉做的话,也许我的绰号就会变成“约克猪”了。
不知道在如今的校园里,是否也像我们从前那样,在四十多个学生的班里面,差不多有近一半人都有绰号。那时候在每个班里,好像总有几个很会取绰号的调皮生,且他们的胆子也特别大。不仅给同学取绰号可以信手拈来,就是对每一位任课老师,也都会在背后给其取一个很是形象贴切的绰号。
教我们班英语的康老师,是位矮墩墩、皮肤黝黑、平时不苟言笑的男老师。他讲课时的地方口音很重。有一次,他在领读“Long live Chairman Mao. We wish Chairman Mao a long live”这句英语时,他读出来的“LIVE”听起来很像是上海话里的“牛污”(那含意就是“牛屎”)不知是哪个促狭鬼就据此给康老师取了个“康牛污”的绰号(上海话的意思就是‘康牛屎’了)
绰号被具象化后,就会被人越叫越像。以前我老家村里有个叫“癞子”的人。他给人取的绰号就特别形象。像“榨菜蔀头,老鼠眼睛,矮冬瓜”等等,这些绰号一旦被人叫开,被取绰号的人就会让人越看越像他绰号的样子。康老师的绰号正是这样被形象化后,渐渐在我们班里被叫开了。虽说在面对他时,人人都叫他“康先生”,但在其背后,不少人都称他“康牛污”,就连有些文雅女生也不例外。
虽说五十多年前的中学生给人取绰号是没什么恶意的,但是将人家的绰号叫顺口了之后,难免也会弄出些尴尬事来。同桌华宏伟就是这样搞得自己很尴尬。有一天英语课后,他为一句英文语法跟严同学争论了起来,俩人都认为自己的理解是正确的。为了分清对与错,他俩叫上我一起到教师办公室找康老师来评判。
“康先生,康先生。麻烦侬看看,这句英文是勿是要用过去进行时的?”见到康老师后,严同学抢先把作业本递给他问了起来。
看到康老师接过严的作业本,华宏伟也急着想把自己的本子递过去,情急之下,他口不择言地冲口而出:“康牛污,康牛污,康牛……”
霎时,四个人都愣住了…… 谁会想到,华同桌会在康老师面前叫他“康牛污”的?两三秒后,严同学控制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直至笑弯了腰。康老师板着脸将两人的作业本扔在办公桌上不再看我们。我强忍住笑故作咳嗽状转身瞥了华一眼,只见他满脸的尴尬,一副拉不出屎来的样子…… 哈! 哈! 哈!真是笑死人了。
康老师是属于个性严肃的人,他自然很反感别人乱取绰号。但也有跟他性格相反的人。以前我在上海徐汇区房修队工作时的同事“妈个蛋”就是这样的人。当然“妈个蛋”是绰号。他姓刘,三十来岁的泥水匠,浓眉大眼,长相很英俊,用现在话来说是“超级帅哥”。不晓得他祖籍是哪里的?总之不是上海本地人。他说起话来经常是开口闭口“妈了个蛋”的。与他同组的人干脆就叫他“妈个蛋”了。
渐渐地“妈个蛋”在全队一百多号人中也被叫了开来。这“妈个蛋”倒是挺大度的,你们爱叫就叫吧,反正我无所谓。“妈个蛋”在队里的人缘也很好。他做事很认真,待人也很热心。“哎,妈个蛋,帮我一个忙好伐。”“好的。什么事?”
“帮我把跳板搭搭好。”“没问题!”平时无论是谁想叫他帮个忙,他总是随叫随到,且还笑脸相迎。所以组里及其他组的人都喜欢跟“妈个蛋”搭档干活。
我跟“妈个蛋”的交情也很不错。我觉得,他虽不是组长、队长那样的领导,但实际上却比有些干部更有群众基础。在我看来,“妈个蛋”并不“妈了个蛋”的,倒是有些人虽不叫“妈个蛋”,而事实上倒真的是“妈了个蛋”了。
转眼间,几十年岁月已倏然而逝。屈指算来,我离开上海也有四十多年了。不知道我以前的同学、同事们是否还记得那些“取绰号”的往事?时光是不饶人的,如今大家都已是老人了,应该不会再有人来给我们取绰号了。然而,我倒是很怀念那些给人或被人取绰号的日子。那时多么活泼欢愉的岁月呀。
真的,有时候,跟熟悉的人在一起相互叫着对方的绰号,反倒会显得更加亲近自然。相比之下,有些“敬称”却会给人以一种距离感和陌生感,甚至还会有一种虚情假意的味道。我蛮欣赏曾经读过的一句话“绰号是一坛乡间私酿的陈年老酒,虽然土气了些,但喝起来却更加醇口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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