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多事,是过去了才知道后悔。有些人,处久了才知心。有首诗熟记在心,琅琅上口,每次考试都能对答如流,而真正的诗意,却是现在才懂。
清朝的张潮在《幽梦影》中说:“少年读书,如隙中望月。中年读书,如庭中望月。老年读书,如台上玩月。”少年时,不服庭中望月,如今望月,心里却不敢再藐视玩月。而这一望,却是感慨万千为一诗。这首诗就是《江南逢李龟年》。
哦,不就是:“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吗。没错,就是这首看似浅显普通的邂逅诗,庭中忆吟,望月垂泪。
李龟年是谁?是当时著名作曲家,深得唐玄宗喜爱。适逢开元盛世,国富民强,鲜花烹油,歌舞升平。
唐玄宗有些类似后世的宋徽宗,玄宗爱音乐,自己去大学当音乐系教授,宋徽宗则是书法协会会长。
玄宗风流,李龟年不亚于他。岐王是玄宗的弟弟,也爱好音乐,并且在玄宗和武则天之争中,站对了队,成为宠臣,权势滔天。崔九是秘书监崔涤的昵称,因其在同族兄弟中排名第九,也是玄宗爱臣。当时的杜甫,就经常去这两家听音乐会,注意,不是堂会。这就是“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了。
李龟年是当红大明星,有次在岐王宅里,有歌姬在屏后演奏,奏中,李龟年即说出曲目及所奏之人出自何地,无不对应。岐王欣赏他的才华,重赏之,他却不屑重金,仅持歌女琵琶而去。名士风流,足不朽也,令坐在台下的杜甫心折。
谱曲需词,而当时的词即是诗,诗歌诗歌,自古由之。杜甫那时尚少年,但诗名始胜,正是踌躇满志,准备“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当大家都以为美好生活就会这样持续下去时,却是:“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舞。”安史之乱开始了。
三千里地河山,四十年来家国,乱世文章不值钱,那曲子就更不值钱。垂垂老矣的杜甫,如今是“艰难苦恨繁双鬓,百年多病独登台。”忽一日,早已“潦倒新停浊酒杯”的老人,路过一家酒馆,听到卖艺的在唱从前熟悉的歌谣:“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这首同样脍炙人口的诗,是王维赠给李龟年的。
诗人听音识人,激动的同当年的偶像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其实,我当时也很不理解,四十年不见,老友重逢,经历了兵燹战火,是是非非,浮浮沉沉,不应该:“借问别来太瘦生,总为从前作诗苦”吗?为什么象“跑了题”似的,忽然说出:“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哩?顾左右而言他?
我不懂,是因为没有类似的经历,而有类似经历的人就算没有这个才情,也能懂诗之所言。
有对夫妻,因为男人的公司破产而离婚。一别也是数十年未见,男人为生计开出租车拉到了前妻。
男人用余光瞄下前妻,十年,生死都可以两茫茫,更何况模样,估计是没认出自己,不由得长出一口气,放下心来。
前妻坐在旁边的副驾驶席上,自顾自开始打电话。
第一通电话打给远在美国定居的女儿,问问孩子的身体,拉拉家常。
第二通电话打给公司副总,安排下工作。
第三通电话打给闺蜜,说了下生活中的琐事与烦恼。
电话说完,机场到了,前妻拉开车门,忽然扭头对他说:“我的过去都告诉你了,难道还换不来你一声问候吗?”
说什么啊?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一切的繁华早已落幕,过去的不再来,将来又靠不住。
年近花甲的杜甫,遇到同样落魄江湖、沿街卖唱的李龟年。
一个吟不断兴亡幻梦,
一个唱不尽悲伤感叹,
知己同,凄凉满眼对江山。
心中正悲凉,偏偏正是“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大悲无声,语不惊人。
男人继续开他的出租车,以后不知可见不见。
老杜却于当年病死于一艘破船上,“双溪蚱蜢舟,载不动许多愁....."
不久后,李龟年亦随之而去。
至此,庭中月光如水,吾亦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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