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是一个很容易原谅自己的人。”
彼时的你坐在房间的椅子上,两只手指夹着一支烟,轻轻吐出一个烟圈儿。
你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最了解我的人,没有之一。
打小我就觉得和你特别近,大概我们真的是上辈子的情人。虽然长大后很多人都告诉我你是一个极其相当特别重男轻女的人,可我一个字都不信,因为你对我的宠爱从来都无人能及。
小时候,邻居家的男孩子拿柳树条做了一个口哨,我太羡慕了,就缠着你给我做一个,结果你一口气给我做了一堆,把我得意的像一只趾高气昂的大公鸡,在小伙伴的追随讨好中得瑟了好多天。
那年夏天,你听到有人说可以用面筋粘知了,于是兴冲冲地做了两团面筋,带着我到处粘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你“杀气”太重了,我们走到哪棵树下,哪棵树上的知了便唱着“逃命歌”一哄而散,我撅着小嘴看着瓶子里寥寥无几的知了各种抱怨,各种不满,而你憨憨地笑两声,再接再厉……我已经不记得我们粘了多少知了了,可是那个拿着竹竿为女儿奋战在一棵棵大树间的并不高大的男人的笑容,一直盘旋在我的脑海中。
我最爱吃糖葫芦,可是小的时候,村子里难得来一次卖糖葫芦的小贩,于是你打听了糖葫芦的制作工艺,满怀信心地要一展身手。捣鼓了一晚上,你跟我说,明早起来就能吃了。我依然记得当时你自信满满的样子,眼角眉梢尽是掩不住的笑意。结果第二天一早,我收获的是一盘子的糖水和一串串毫无变化的山楂。直到很多年后,你都没有搞清楚你的“糖葫芦”大业为何会失败。
中考前三个月,我受够了千篇一律的复习,频频以生病为由请假回家,鉴于我是所谓的“好学生”,老师竟然丝毫没有怀疑,反而很是照顾我。只有你,看到躺在床上装病的我,说了一句:“你自己有点数!”那是你对我说话最严厉的一次。我知道你看穿了我的把戏,乖乖在学校熬到了中考结束,考上了县城最好的中学,这才觉得没有辜负你。
高中时,我恋爱了。家长会上,班主任一句“成绩下滑受到了外界因素影响”,让我在你面前无处遁形。就在我忐忑不安时,隔着热气腾腾的饺子,你说话了:“你们这个年纪,生理、心理以及电视和书籍的影响,产生这种感情是很正常的,我非常理解。但是你们还要高考,可以把感情先放在一边,等考上大学再谈。”我的眼泪夺眶而出,你和我拉钩保证为我保守秘密,不会让家里其他人知道这件事。虽然你没有遵守约定,但我知道那是一种叫做“爱”的感情在作祟。
大学时,你开始在我面前有意无意地透露“你可以交男朋友”的信息,你怕跟我同龄的优秀男子被别人抢光了,你怕我成为大龄剩女嫁不出去,可最终我也没有领个男朋友回家。
大四时,研究生复试结束,我开开心心地坐车回家,看到你的那一刻,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瘦得皮包骨头的老人是你吗?那个身体虚弱连坐着都很吃力的病人是你吗?要不是一如往昔的笑容,我真的不敢相信这就是你!你用轻松的语调絮絮说着:这还胖了呢,之前刚动完手术时比现在还要瘦;还是在家好,医院的病床太不舒服了,吃的也不好……我捂住嘴跑出家门嚎啕大哭,直到平静下来才回家了解一切:胃癌晚期,不告诉我是怕影响我研究生考试。而你还被蒙在鼓里,以为只是胃溃疡。
研二时,你的病复发了。我心急火燎赶回家,你没抬头就叫出了我的名字。还是那个笑容,却不复往日的神采。你应该知道真实的病情了。我一直觉得你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因为你还没有经历癌症的疼痛。可是我错了,第三天,刚出家门的我被一个电话叫了回去,再见你时,你已经失去了意识。你听不见我说的话,叫不出我的名字,甚至眼睛都是紧紧闭着的,只有嘴巴还在吞咽你最喜欢的西瓜汁。我一边喂你,一边掉眼泪,可是他们不许我掉眼泪,说这样你会走的不安心。我赶紧拭去泪水,重复着喂你的动作,巨大的悲痛向我袭来,脑中只有一个声音: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现实就是现实,它不会因为你的祈祷而改变事情发展的轨迹,它是铁面判官,丝毫不通人情。2011年5月16日晚8:00,你吐出了最后一口气,离开了我。就像一把钢刀插到了胸口,我紧紧揪着胸前的衣服,弯下身子,说不出一句话,哭不出一点声音,只有眼泪一直流,一直流。痛到极致,宁愿昏过去,不再醒来。
时至今日,你已经离开我近六年了。我不会再一提起你就哽咽,不会再一听到“癌”就沉默,不会再一听到关于父爱的话题都泪流满面,不会再躲在房间里偷偷想你偷偷哭泣,甚至于就算笑着流泪也写完了这篇“单向的对话”。
您说了,我是一个很容易原谅自己的人。可这一次,有一种叫做“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它日日夜夜吞噬着我的心,让我永生不得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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