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峨眉

峨眉山，我守了有八个年头了。

八，是个吉利的数字，然而从一到八却绝对不是一个幸福的过程。

我还记得那天和师傅坐在金顶上观雪。师傅捋着长须，悠然道。

“小梨，师傅要走了。但你不要怕，他日会有一个仙子乘风而来，带你打破峨眉的黑。”

“师傅你要去哪？”我托着腮，没有在意师傅的后半句话。

“今日金顶落霞与雪花齐飞，大利飞升！”师傅仰头朗声道。

我有些楞，怎么我们峨眉山还有飞升这一说吗？师傅你可从没教过我啊。

“师傅...”我开口，但已来不及说出下面的话了。

师傅张开他的宽袍大袖，纵身跃向脚下的万丈深渊。

他的身影在夕阳映照下的红色雪花中越来越小，以我远超常人百倍的目力也渐渐的看不到了。

我不知道师傅到底去了哪里。

他说自己要飞上天，最终却跃入了地底。

我希望他是在遥远的天上。因为地下太黑，我不喜欢。

师傅飞升后，我就一个人守在峨眉了。

一年后，峨眉山来了第一个仙子。

她有没有乘着风来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天我照例登上金顶后就看到她已坐在我常坐的石凳上。

事实上我本来没觉得她是一位仙子，直到她回眸看到我时微笑着露出了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是仙子无疑了，我对自己说着，走上前去在她身侧坐下。

“仙子从哪里来？”我问。

“应该是从哪里回才对。”她说，“我本出自峨眉。”

“可我师傅说我们峨眉山代代都是单传....”我说。

“峨眉又不止金顶这么一个小地方。”她坦然道，“我本是在山腰下结茅修行的。前两年出了山，去了隔壁的昆仑。”

她顿了顿，又接着说，“那里不如峨眉，所以我回来了。”

“那你不应该回你的茅庐么...”我嘀咕道。

她扭头拿眼瞪我，“怎么，你还敢赶我走不成？”

我自然是不敢的。所以她就在金顶待了下来。

后来我才知道，她叫初一仙子。

两个人守峨眉，胜算便大了许多。我慢慢习惯了初一仙子的存在，也越发感激她的出现。我想师傅可能总算是说对了一件事儿，初一仙子也许真的能帮我破开峨眉周围的黑，让我见到真正的光。

可我没想到，初一仙子很快就要走了。

“我本来想悄悄走的。”她低着头，手捏着自己的裙摆，“可我觉得那样不好。”

不不，也许那样好一些，我可以把你的到来当做自己臆想的一个梦。我心说。

“我骗了你，我从昆仑回来只因为当时跟他吵架了。昨日他飞鸽传书，说昆仑需要我...”

“总之，我要回昆仑了！”她抬起头看着我说，眼中隐有泪花，但眼神却坚定无比。

我点点头，甚至没有问他是谁。

初一仙子定定的看了我三秒钟的时间，转身跃上了她的飞剑。红色剑光一闪而过，消失在昆仑的方向。

嗬，看吧，果然不是乘风的。

再两年，峨眉山来了第二位仙子。

她是我在群山大宴上认识的。叫青羽仙子。

那天各个大山小山的仙人仙子们齐聚瑶池，共度一甲子一度的群山大宴。

席间仙人们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我因不怎擅于此道，是以坐于自己的座位上自斟自饮。

半晌，一个轻灵的声音响起。

“一个人喝酒倒也无妨，只是你的眼神也过于落寞了些。”

我抬头，朦胧的醉眼里映入一个清丽的脸庞，她的眼睛里写满了好奇。

我淡淡一笑，“一个人守峨眉守了三年了，难免寂寞了些。”

“听说了，峨眉山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她点头道，“我听闻一个人是不成的，你难道没有找帮手？”

我摇摇头，“不曾。”

“为何？”她追问。

“许是缘分未到。”我低下头喝酒。

“或者是你没有把握机会。”她幽幽道。

我不再答话，她也不再发问，只是在我旁边坐下，也自顾自的喝酒。

我眼角的余光里，她的眼睛里似是装了厚厚的雪。

宴席完毕，我问她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守峨眉。

她眼中升起了太阳，笑着点头跟我一起回了峨眉。

多了青羽仙子一起，峨眉的情况却并未好转。

我感觉得到自己日复一日的疲惫，也看得出她眼眸伸出渐渐生出的阴雨。

于是在一个月后，青羽仙子还是离开了峨眉。

“你是个好人，但我走不进你心里。心意无法想通的两个人，是没办法一起守峨眉的。”

青羽仙子临走时，这样跟我说。

我没有悲也没有喜，有的只是释然。

师傅呀师傅，你当初要是告诉我会跟我守峨眉的那个仙子是谁该多好？

那我一定翻山越岭去把她找出来！

然而师傅已经听不到我的唠叨了。

又三年，我遇到了小倩。

小倩是一只修行前年的狐，严格意义上属于妖族，是没有仙人的地位的。

可不是有狐仙狐仙的说法吗？姑且也算仙子吧。

小倩也是不请自来的。

她说知道我一个人守了峨眉六年，觉得需要来帮我，所以她就来了。

我想难道我孤守着峨眉山都能守出名了么？

不过我终究没有在意那么多。

小倩的法力很不错。有她的帮助，我的峨眉金顶上处处都是辉煌光明。

我想起青羽仙子的话，也许我是真的对小倩敞开了心？所以我们才能把峨眉守的这么好？

我忽然很怕小倩也走掉。于是我问她会不会走。

她摇摇头。我就要开心的笑起来。

“我不知道。”她说，“我是想留下的。但我怕我爸妈不同意。峨眉山离我家太远了。”

“那我去求你爹娘，让他们同意你留下。”我顿了顿，“峨眉真的需要你。”

“是峨眉需要我？”她问，眼珠滴溜溜的转，满是狡黠。

“我，我更需要你。”我笑着说。

她咯咯的笑起来。笑完后郑重其事的说，“那，你就去求我爹，我爹说不定会同意。我娘就算了，铁定没指望。”

“好的，那我就去求你爹。”我斩钉截铁道。

小倩扑进我的怀里，在我耳边轻身道，“你记着，狐族女子一生只跟一个人。你要我留下，我除了你就没有别人了。”

我揽紧她，“我虽不是狐族人，但今后也就只有你一个了。”

金顶上依然大雪纷纷着，我忽然很想念师傅，想给他看看我找到的那个跟我一起守峨眉的人仙子。

可我真的没想到，小倩居然也会消失不见了。和她一起不见的，是峨眉金顶一直代代传下来的古佛舍利，相传能让妖族真正获得人身，步入仙途的至宝。

古佛舍利大概是我睡梦中丢下了金顶吧。而小倩，只是不喜欢峨眉鼓噪单调的生活吧。

我这样想着，再一次独守峨眉山。

八年里，仙子们来了走，走了又来。终究只是我一个人看遍这金顶的雪落雪融。

黑暗将临，撑不了太久了。

没有期待，但也没有害怕。

一切，随缘，而已。